邱漓江听完她说的,睫毛微微颤动,缓慢地说:“我现在特别后悔一件事情。”
“什么?”
“我不告诉你,除非你什么都不要做,陪我过完这一夜。”
游枝用力眨了一下眼睛:“那算了吧。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
“跟你有关。”
游枝静默了片刻,放开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猛地背过身去,肩膀一颤一颤,挤出几个字:“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你当初瞒过我的事情,听了只会让我伤心。我更不想知道了。”
邱漓江又说了什么,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游枝听不分明。只见他的神色越来越困倦,睫毛垂下的阴影像一片丛林,挣扎着还想说些什么,却踉跄地栽到了沙发上。
游枝的视线挪向墙上的时钟,快接近药效完全发作的时间。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过来俯下身,双手插入他蓬松的发,贴着他的耳朵,催眠一般轻声道:“你还有邱莹玉,有音乐,有粉丝,那么多爱你的人期待着你的舞台。可我不同,我一无所有,除了你。”
“我们不要再见了,但你要认真活下去。”
“不要去看什么月球的尽头了,站在人间,晒晒太阳。”
她不知道邱漓江有没有听到最后那句话,因为他阖上了眼睛,露出安稳的吐息。
游枝凝神注视着他的睡颜,她的神明终于降落在她的怀里。
天神不能干杀戮之事,那就让她提起镰刀,代他堕天。
游枝把邱漓江吃力地拖上副驾驶,靠在车门边呼吸了一口气,掏出了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老房子里,黑暗的客厅中座机铃铃作响,无人应答,几秒钟后转入了语音信箱。
游枝有些沙哑的声线透过语音信箱平淡地响起。
“奶奶,我来跟你最后一次告别。
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很早以前就爱上了一个人。
你不要怪我瞒你,因为这件事和我接下来要去做的,都无法被饶恕。
大学的时候老师跟我讲过一道火车难题。一边铁路有一群人,另一边只有一个人。我必须要驶向一方才能劈出生路。
当时我答不出来,但现在这道难题已经不是难题了。
一边是我难以原谅的人,另一边是我爱的人。
我必须开向那个畜生,尽管代价是同归于尽,粉身碎骨。
这不是正义,这只是我的私欲,我很清楚,所以老天爷还是不会饶恕我的。
所以奶奶,对不起。你会原谅我烧掉房子吗?留着它,也只会让我反复想到你,反复想起那段绝望的时光,太痛苦了。
这一生,我最亏欠的是你。一直没有补偿的机会。
本来想说,迟一点能天上见。但我应该会下地狱的。
不能再见你了,对不起。”
“嘀——”留言结束,复归平静。
游枝把手机塞进口袋,往车里探进半个身子,按开了车上的深夜电台,主播的声音响起:“尾号3477的朋友点播了一首《无人之境》,她留言说听这首歌的时候,心里非常混乱。她和一个男人已经纠缠了快十年,他们之间也许不是一个爱字能概括。可是她遇上了另一个人,她才觉得从行尸走肉变回了自己。可是无论哪段关系,都是不能正大光明示人的……”
游枝观察着邱漓江,他睡得很沉,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
她微笑着合上车门:“晚安,送你的晚安曲。”
车内,嘶哑的男声克制地响起。
“让理智在叫着冷静冷静/还恃住年少气盛/
让我对着冲动背着宿命/浑忘自己的姓/”
车外,游枝咬住发绳,双手将发往上拢起,扎成马尾的那一瞬,她眼神里多余的柔情都被一并扎散。
“沉睡的凶猛在苏醒/完全为你现形/
这个世界最坏罪名/叫太易动情/但我喜欢这罪名/”
游枝拎着汽油,推开主卧,一步一步,走向床边。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不敢有风/不敢有声/这爱情无人证 /”
她居高临下端倪着杨国伟,面无表情地高高扬起手,抖落床的汽油。她绕遍了每个角落,湿淋淋的粘液如毒蛇的星子,舔满地板。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好想说谎/不眨眼睛/这爱情无人性/”
她退到门口,啪嗒,点燃打火机,朝屋内一甩。漫天的黑里破土而出张牙舞爪的金黄。火舌汹涌而至,铺天盖地。滚烫的热浪将游枝平静的面孔都映衬得扭曲。
“多么想跟你散步桥上把臂看着风景/但是我清醒/
月亮总不肯照亮情/欲深处那道背影/”
火灰倒飞,汽油倒流,车子倒开,时间倒转。
六年前的火车上,邱漓江其实并没有睡着。
天上下着雪,地上列车在开。少女柔软的唇吻上少年时,他的睫毛微抖,终于睁开了眼睛,做出了当年他花了巨大的力气才克制的动作——反手箍住她细瘦的腰,环上伶仃的肩头,把她嵌向自己怀中。两人的嘴唇都那么凉,呼吸间哈出白气,颤抖地贴在一起取暖。
列车在这个吻中开出了黑暗的隧道,刹那春暖花开,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