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剑挑起一枚飞镖,上面写着“肃”的字样,“谁说我搬救兵需要去仙山?而且你带来的那些人,未免过于无用了些。”
无盐自知敌不过,如今或许可以逃,然而手下之人全灭,原先侍女的身份也丢了,她便是个无用之人。穷途末路,她反而大笑出声,笑声刺耳凄厉,可这客栈里毫无动静。
“燕暮,我以为你没有野心的,没想到啊……”
青阮剑锋过去,无盐勉强抵挡两下,便倒在了剑下,剑指着她的额头,“我本没有……这是被你们逼的。父王留给我的暗卫私兵,十二岁那年,我本想遣散了的。”
他闭了闭眼,孩童无知,但几年后情窦初开的时节,他逐渐安于这山中神仙眷侣的生活。莲生与他说:“过去的你是谁不重要,如今你便是青阮。”他觉得他真的全然放下了,只想与她这般过着平凡日子。
那天,他把暗卫统领叫来,拿出父王留给他的腰牌,放到他手上:“十三,我想放下了,我已有了此生的意义;你们也可以不再追随我,而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
十三抬头看着他,还是将腰牌还了回去:“世子或许真的放下了,但是要保护重要之人,力量亦不可或缺。我等已明了殿下的指令,但这块腰牌还请收着。如有用到我等之日,尽可吩咐。”
一语成谶。
她失踪之后,他满眼血丝地寻出了这块腰牌。
就像此时,无盐仍在提醒着他:“即便遣散也无法改变你是昭王世子的事实,即使你放下了那狗皇帝的灭门之仇,你也还是昭王世子燕暮!”
第5章 了
夜风吹过,吹起青阮玄紫衣袍的下摆。
从前她不让他穿这些颜色的衣服,她说这些是沉重的颜色,衣服上的花纹越精致缭乱,越沉重。他的衣服多是她做的,朴素简单,但是面料上佳也不失气度。
可惜如今他穿着这般的衣服,她看不见,也不再会指责于他。
“我知道。”他顿了顿,往昔走马灯式的从眼前掠过,痛苦和眷恋都不曾停留,只是面无波澜,“所以我在这。”
无盐停下了笑声,沉默着等待剑尖没入血肉,可是没有,眼前之人显然颇有耐心。“为何不动手?”
“黎黎……”青阮只是唤了一声,莲生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大约是多年来自成的默契,以前一个眼神便可,现在一个动作、一点声音。
她缓缓收起了剑,在床上跪着向前挪到床边,企图离他们更近一点。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情势,她却出声温和:“无盐,你一开始便是奉命杀我的吗?”
“是。”
“那为什么不让我死于宫中?还要带我出来呢?”她轻轻叹了口气,走下床,拿起拐杖,“咚咚咚”一点点探过去,就到他们俩身前。
无盐没有回答,她现在靠着墙边缩着,而莲生站着微微低头,仿佛在看自己,可分明没有睁眼。
“因为我说的那句话吗?”无盐颤了颤,她记得那句话,一直记得。目盲与貌丑,两人相依为命五载,她一日午后,悠悠然调着琴音,无意问起;“无盐往后可有打算?”
“无盐生而为奴,只愿有一主不加嫌弃,可以侍奉左右便好。”她说完,看着这个舍身进宫的温婉女子,“那,小姐你呢?”
她轻轻笑了,如沐春风。
“我走的是不归路。我不怕一死,既来之,便不问归期,只求在天命将至之前还能回到仙山,看一眼他罢了。”
思绪万千,夜风浮动,一梦平生。
如今,她还是轻笑着,但多少带了点无奈:“无盐你总以为自己是极大极恶之人,以为自己不过主人的鹰犬,沾满鲜血也在所不辞——可是你不是啊。”
“一派……”她双目圆睁,宛如炼狱中爬出的恶鬼,正要跳起来,那根拐杖却扔了过来。
“无盐,你以为我看不见便不知道了吗?”莲生想要俯下身去碰碰她,却又不知她在哪,“这个拐杖上,剑柄那段底下刻着‘莲生’,而另一端底下刻着‘无盐’。”
无盐顿住了,这是她的小心思,那样微小,本以为不会被发现,她只是自顾自掩藏着这样的喜悦,那五年是她最快活的日子。
一旁的青阮什么也没说,但他听懂了——你欲为剑,我便为鞘;奉你为主,我甘为眼。
“小姐……”无盐拉住了她要收回去的手,“我啊,幼时曾为昭王府的奴婢,后被下狱拷打烧伤,肃王救了我,但我的一生也毁了。直到遇到了小姐你啊。”
“我本想着待你上山看过一眼,便奉命而为,谁知道遇此变故。如今这般不过罪有应得,小姐不必伤怀。”
莲生握了握她的手,“你心本善,于我而言,一往如初。”
她没有挽留,没有多说,默默松开转身。青阮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本以为温柔如她会劝他留她性命,但到底她温柔而非优柔,她虽眼盲,却看得比谁都明白。
她双眼是闭着的,心眼却是睁着的,一如当年澄澈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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