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天纵怎么能死呢?
她该有所警醒的。
他本就是这样任性妄为。
二人初见结怨,便是因为他那双诡异的紫瞳,同她换了身体,害她后来锒铛入狱。
没想到最后时分,他又是用了同样的招数,将灵魂装进一个陌生的身体,在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任何人感激的情况下,拼着最后的气力,护了他们周全。
她记得他说过,练这种换魂术法本就是逆天而行。他同魔鬼做了交易,报了血海深仇,自己却因为这诡异的灵魂互换术遭到反噬,每月十五必要经受噬心发狂的痛苦。
可他最后还是这样做了。
只为她能安全走出去。
那天离开那房间前去赴会之时,他曾经很是笃定地说,“别忘了,那次我们两个雪崩后尚且不死,今次也一定可以走出去。”
他这样说过的。
他明明说过的啊。那样笃定。
但他终究食言。
他唯独把自己算漏了。
她就那样仰躺在地板上,头发凌乱,嘴唇发白,眼下青黑,像是一个药石无医的病人,且拒绝诊治。
她到底还是欠了他一条命。
他明明死了,还要为她创造出一个幻境,让她在那个名为无上梦境的异空间里,过着和现实相反的生活。
在那里,贤王已死,风平浪静,众人和乐,是标准的大团圆结局。
可是盛天纵,你有没有想过,这结局里如果没有你……
又怎能唤作大团圆?
她本以为,故事的最后,会是他们所有的人,各自安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一角落。
到底哪里是梦境?哪里又是现实?
江月白一眨不眨地盯着屋顶白墙,直至眼睛酸涩,突然慢慢笑出声,眼泪也止不住地从那空茫的眼角里滴落。
他希望她不要醒,永远活在那个美好的梦境里,那她就一直沉睡,再也不要醒来,再也不要面对任何世事。
那她就一直沉睡……
江月白闭上眼睛。
众人知劝她不住,都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望住唐疏夜。他缓步走了过来,蹲下,柔声说:“月白。”
她一动不动。
唐疏夜叹息一声,“无上梦境一旦突破,是不可能再进去了。”
“你知不知为何我们知道这些?是他在幻境里说与我听,他不希望你难过,更不希望你永远沉溺梦境,他创造这个异空间只为你可以好好振作。”
江月白闭着眼,声音空渺,“我不去,他会怪我的。”
程瑶双也走过来,“无上梦境之所以会打破,是因为你,是你自己想要清醒过来的愿望太过强大,月白,你其实知道的,那是幻境,不是现实。”
她不说话。怎么可能呢?
在那个梦里,所有人都活着,她可以毫无负担地走掉,又怎会不愿意留在那里?
她紧紧地闭着眼,竟是想要真的就这样沉睡下去,随他而去。
那老大夫眼含警告地看着这边三人。在她没醒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告诉过众人,江月白的情况很危急,她如今的求生意志太过薄弱,且她才刚刚回魂,如果被她执意一直这样睡下去,可能真的会死在梦里。
唐疏夜和程瑶双对望一眼。程瑶双咬咬牙,对着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江月白说:“月白,后来李寒星他们去救你们的时候,在他身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我估到定是同你有关,你当真不想知道他留了什么东西给你?”
江月白眼睫颤动,眼角尚且挂着一滴泪珠。
他留了什么东西给她?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程瑶双从身侧的衣兜里拿出一样东西,郑重地放进她手中。
“后来发现他的时候,他手里就一直握着它,怎么都不放手。”
江月白接过,颤抖着,展开——
是一方手帕。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丑丑的简笔笑脸,龇牙咧嘴的,像是在对她做鬼脸。
那时他们在城中吃饭,她要掏手帕擦嘴,才想起之前给了他,便毫不客气地踢他一脚,“我手帕呢?”
他一副不愿意再回忆那个场面的嫌弃表情,“扔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扔了?盛天纵,你扔我东西?”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嫌恶地说:“我可不觉得那种古怪花脸有什么好看的。”
………………
往事回溯,一帧帧一幕幕,清晰如昨。
那个丑丑的笑脸对她龇牙,笑得无比放肆恣意,说出来的话却像是盛天纵的口气,“宁王出事了,你还跟着他做甚?不如跟我走吧。”
她只当他口无遮拦,便扮鬼脸回击,“好啊。”
他却哈哈一笑,甩了甩袖子折身走了,“我开玩笑的,你可别缠着我。”
可在他的幻境里,他的神色却那么认真。前所未有地认真。
他说,他不是开玩笑。
江月白怔然望着。
原来他没有扔,还一直好好地收在身上。
他又一次骗了她。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先是看到重影,接着整个世界都看不清了。夺眶而出的泪水糊住了她的眼、她的心,胸口一片悲恸沉郁,像是有什么压在心间,沉重得叫她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