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为什么非要上战场。”
“因为尚儿十八岁了,正当是报国效力的大好年华。又因为尚儿是大汉子民,是父亲的儿子,爷爷的孙儿。祖母,尚儿自认也是个有血性的。”
诸葛尚说完这句话,我抬头看着他,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少年。他长着与他父亲、甚至爷爷都很相似的脸孔,此时的他真的很年轻,明亮的眸子,很像他的爷爷。诸葛亮在这个年纪时还身处隆中过着隐居生活,而诸葛尚虽然身处侯门高官之家,却从未忘记以兴复汉室为己任,三代人,被这份使命紧紧束缚着。
“好孩子。”我叹道,“你爷爷知道了,也一定欣慰无比。”
景耀五年末,姜维再一次北伐。
闻说这一次北伐前,姜维与刘禅身边的黄皓发生龃龉,向刘禅提出立斩黄皓,却被刘禅拒绝,引得黄皓记恨,因此他索性带兵出征,远离成都。
老将军六十岁,仍旧宝刀未老,飒爽英姿。
“后悔吗?”我问姜维。
“黄皓操弄权柄,嬖佞小人,我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只恨不能亲手将其斩杀。”姜维愤愤。
“不。”我道:“我是说,丞相。大汉。你,后悔过吗?”
姜维一怔,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
“何来后悔?又为何要后悔?”姜维却反问我。
“这里牵绊了他一生,也牵绊了你一生……”
“不是牵绊。”姜维迅速打断我,“维早已将大汉当做自己的家,兴复它,是维的事业,亦是唯一愿望。这一点上,维与丞相是一样的,并且,从未变过。”
“苦吗。”
“不苦。”
“可希望渺茫。”
“维愿用命去换。”
“若未成功呢?”
“便是天命。”
姜维顿了顿,继续道,“但天命未至,维就愿意拼死尽一尽人力。”
这是姜维离开成都前,我与他的最后一次对话。从建兴六年我第一次在汉中见到他,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我们都老了。我见他一袭白袍,宛如还能看到三十年前的那个青年将军,策马扬鞭,冲阵沙场。那几年里,他一直紧紧跟在诸葛亮身边,形影不离,一刻也不肯分开,比诸葛亮与诸葛瞻在一起,更像一对父子。
如今他说不后悔,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话,却不免让我落下泪来。季汉到了如此地步,主上蒙昧,江山岌岌可危,可还是有这样多人愿意为了它前赴后继献出自己的生命。蒋琬、费祎、董允、陈震、邓芝……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连名字我也叫不上来,史册也从未有过记载。
我想,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忠志之士吧。他们每个人或许都不是白璧无瑕,各有优缺点,可是同心向汉,誓死效忠,这一点,他们至死都未变过。其中一大部分人,甚至是以他、以大汉丞相为此生唯一的光与榜样,在他去世那么多年后,仍旧苦苦追随,不肯放弃。
这是古人的魅力啊。是仅仅属于这个时代独有的情感,因为这份情感,这个时代的乱世也变得与其他时代的乱世不那么一样了。
景耀六年,秋。
魏国将领邓艾率领精兵自阴平沿景谷道,南出剑阁两百多里,凿山修栈,穿过无人险域,奇袭江油。
蜀将马邈投降。
江油失守之事迅速传到成都,上下震动。
我几乎是推门闯进诸葛瞻的书房。
诸葛瞻正在收拾案上的书简,顺便将那些画也都封存好,置在高架上。他见是我进来,虽有些惊讶,但还是面带笑意向我道:“母亲怎么亲自过来了。”
“听说你要去绵竹。”我竭力保持冷静。
“是,原本打算收拾了行装就即刻去回禀母亲。”诸葛瞻回道,平常的话语,听不出一丝凶险。
“阿瞻。”我唤他。
“娘。”他亦回应,躬身行了个礼。
他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行事作风都是一派的恭敬守礼。他小时候不像尚儿一样常同我撒娇,他更习惯一个人待着,习惯一个人沉默。那时当大家看到他说“这便是诸葛丞相的儿子”时,他会略带骄傲的扬起头来,只是年行长大,再遇到有人如此说,他只是惴惴不安,有明显的慌乱。
“这些画很好。”
说着,我随意从案上拾起他还未来得及封存好的画稿打开,上面都是山水、花鸟。诗意浪漫,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内心,他从未展示给别人看。
“闲时的一些拙笔小作……”诸葛瞻慌慌张张的从我手上拿走了那些画,迅速卷了起来。
“若是太平盛世,你该是一个好画家。”我赞道。
“母亲谬赞了。”诸葛瞻有些尴尬,声音也低了几分。
“去绵竹,是你自己的主意?”我问他。
“是。”诸葛瞻点头。
“为什么?你不是一向与姜维……”
“不。”诸葛瞻摇头,回我道:“邓艾奇袭江油,绵竹是我大汉最后一道防线,若绵竹失守,一切都完了。”
“那也还有其他人,为什么非得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