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初入伍前,不过是大禹一小村农民。”赵承安开口道,“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日不是耕地便是种农,连学堂也只上过两年。”
“哪里有机会赏过歌舞。”赵承安说着又喝了一杯。
“若不是入伍,怕是本初如今这会儿才堪堪扛着锄头归家,黄灯一盏,家小在侧……”
赵承安说着,似乎想起了那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吃热饭,说说邻里,或许在怨一怨世道艰难……
如今那样的生活,好像已经离他好远好远。
“赵将军喜欢那样的生活?”聂辉严似是诧异的开口。
赵承安眨眼掉眼中一瞬间的涣散,回头看向聂辉严,“诚仁二十六年,西焰联合海外异族自庆城海域登陆,攻打大禹。”
“我父母娘子,皆死于异族刀下。”他直视他,丝毫的不闪不避,“我晚去一步,亲眼看见我娘子,就在我面前被杀。”
聂辉严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赵承安盯着他,“那时候,我发誓,要异族血债血偿。”
“郸城一役,异族大败,我亲手屠杀俘兵数千!”
“未留一活口!”
他们默默直视对方,似乎要看进对方灵魂里去,他们谁也不让谁。
“异族如此,聂辉人亦是如此。”
“若是国君,想要听本将军致歉,那便不必了。本将军不论生死,从不后悔!”
“便是当日,沙场战死的是你?”敛去了所有浮于表面的和气,聂辉严沉声道,一双与聂辉人极尽相似的眸子,霎时戾气大涨。
“便是当日战死沙场的是我。”赵承安点头。
“不后悔?!”
“不后悔!”
两人望着彼此,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连带着身侧的人,包括那边的聂燕等人,都默默底下了头。
天之一怒……
聂辉严一国之君的气势,至此,扑面而来,那是不同于征战之人的煞气,纯然是掌控人间生死的威势……
赵承安昂着头,分毫不让。
若是再来一次,那一日他依旧会逼城,那一日他依旧会逼聂辉人去死,那一日他也依旧会补上一枪!
“哼,你倒是敢说。”
“因为说之前,我已经先做了。”
聂辉严没再说话,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下方的歌舞。
过了许久,聂辉严才轻声道:“你信么,其实孤并不那么怪你。”
“辉人是孤一手带大的,说是弟弟,也胜似儿子。”他倒了酒,轻轻抿了一口。
“甚至,孤的儿子,都是别人带大的,独独辉人,一路与孤相陪,在我羽翼下,被孤护着教养长大。”
“从那么大,只有孤膝盖那么高,长到比孤还高些。”聂辉严垂着眼,比了比差不多长桌的高度,“孤有些欣赏你。”
“若你是陇人……”
聂辉严说完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停下。
“赵将军若是有空,不若陪孤走走?”
赵承安沉吟了一下,弄不懂他想做什么。
“赵将军放心,两国正在议和,孤不会做什么的。”他略嘲似的说道。
赵承安对于他的微嘲讽并不放在心上,点头应下。
随即就跟着聂辉严一同起身,从侧殿离开。
离开前,注意到李延泽担忧的目光,赵承安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离开喧闹的大殿,赵承安一路随着聂辉严,顺着长廊,走了好一会儿,才进了一座亭子。
“赵将军。”聂辉严坐下,指了指对面的矮凳。
赵承安随之坐下。
“你说,若是孤以两国百年无仗向禹国要你,你猜,禹国会不会将你交给孤。”
第201章
赵承安未言。
“怎么,将军对故国没有信心?”聂辉严挥了挥手,让人上了酒水,抬头看向没有回话的赵承安。
赵承安摇了摇头,任由旁边的内侍替他斟酒。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做不可能的假设。”
“哦?”聂辉严扬眉,没料到这会是赵承安的答案,“将军怎知是不可能的假设。”
“若是孤非要一意孤行呢?”
“毕竟将军一个人,换两国百年无战,这笔买卖很划算。”
赵承安放下才端的起杯子,抬头直视他的目光。
“入伍之后我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赵承安道。
“若真的一人便能换得边疆安宁,这场战也不会持续这么多年。”
赵承安顿了顿,越发郑重的道,“没有了赵承安的卫北军,依然是卫北军。”
气氛因着赵承安的话,越发浓沉,恍恍烛火中,周围雅雀无声,只有赵承安的话,掷地有声。
聂辉严闻言微嗤。
“赵将军身为禹国的大将,为保禹国百年安定,就不愿意自我牺牲吗?以你一人,换一国,赵将军不会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吧。”
“不愿意!”赵承安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迟疑。
“国君愿意为了两国议和,牺牲聂辉人?”
聂辉严沉下脸,在他提到聂辉人的瞬间。
两个人之间本来表面上状似平和的气氛,被这一句戳了个破。
赵承安分毫不退的看着他,全然没有一毫转圜的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