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出一个号码,很快接通,她问在做什么,那边答说看点东西。语气随意,带一点慵懒,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让人好奇他现在的姿势。
沉寂几秒后,他问:“什么事?”
“那只蜗牛怎么样了?”
“蜗牛?”他愣一下,然后笑:“你是说你放在我作业本上的那个?”
“……根本就不存在是不是?”
“存在的。小不点点的一只,在纸上留下一道道粘液,像鼻涕似的。”
“你把它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捏起来,走到花园找个潮湿地方放下了。”
何唯看向不远处,烟头调皮捣蛋,钻进玫瑰丛里,大概是被刺扎了,进退不得的样子,只露个屁股,尾巴还一摇一摇,像是在求助。
她眼眶发酸,不由吸了下鼻子。
那人立即问:“你怎么了?”
“……有点感冒。”
“多喝热水。”
何唯差点笑出来,忍住说:“挂了,我去看看烟头,好像又闯祸了。”
***
这一晚,何唯前半夜根本无法入睡,后半夜一直在做梦。
梦里,烟头走失了,她出去找,四周白茫茫,一脚踩下去一尺来深,只有真正的北方才会有种大雪。她循着梅花形的足迹,一直走,走到天色发暗。四野里一片寂静,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一道门。
门上无数道人体,挣扎扭曲,仿佛能听见不甘的嘶吼。这一次,她的目光被一对人物吸引,与其他人的痛苦状不同,他们坐在粗粝的岩石上,赤~裸相拥,忘情激吻。
她一步步走近,越发觉得这两个躯体眼熟。
很想去看看男人背后,是不是也盘踞着一只雄鹰。
忽然一声犬吠,不知打哪冒出一只三头犬,面相狰狞,三只头争相扑过来,她想躲却动弹不得,那狗张大嘴巴,却没咬她,而是吐出金灿灿的钱币,源源不断,转眼面前就堆成一座小山……
何唯还是想要看清那男子的面目,大门忽然敞开,白光迸射,令人眼花的同时,心脏也一阵刺痛,何唯呻~吟一声,一下子就醒了。
她手捂心口,躺在床上回忆梦境。
还是地狱之门,那对男女也作为单独雕塑,叫做《吻》。
原型来自但丁的《神曲》,保罗和弗朗西斯卡,后者是贵族之女,被嫁给另一个贵族之子,但是个瘸子,瘸子的英俊弟弟保罗代替哥哥去相亲……一见钟情成叔嫂,年轻男女,干柴烈火,正吻得忘情时,瘸子冲上来挥剑刺死两人。两人进了地狱,变成两缕冤魂。
这一组雕塑,象征着肉~欲之爱,禁忌之爱。
对应的章节标题为《淫~欲者》。
***
何唯一大早起床,趁着何天奎没去闭关,继续昨天的谈话。
她问:“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信?”
何天奎看着女儿,不急于表态,反问:“你打算怎么处理你手里那份?”
何唯惊讶,随即想到,那个私家侦探可能已经联系爸爸了。
何天奎叹口气,“我之前说的把他当兄弟的那些话,都算数,可是看看他做了什么?看看咱们家现在,你妈有家回不得,你连学业都中断,我这……”他摊摊手,居家服衬得人清瘦许多,他自嘲一笑。
“还有瑞和,马上就要被卖出去,那是你爷爷那一辈人的心血。就算他没转让出去又怎样?他投进瑞和的钱,如果不干净,如果他把上市公司当成洗~钱工具……”他深吸一口气,“这样危险的人物,不论留在企业,还是我家人身边,都像一颗定~时~炸~弹。”他看向女儿,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何唯听到“洗~钱”时也暗暗心惊,仍是不露声色地问:“要交给警方吗?”
何天奎没正面答。
何唯咬唇,下了决心,“我可以去留学。”
何天奎不语,沉默徒增压力。
何唯继续:“我会想办法,让他离开瑞和,不再承担职务,至于股份,如果他只是要钱,我们可以给。总之,一切都会回到从前的样子。”
何天奎沉声道:“小唯,你在跟爸爸谈条件?”
“是。”
“为什么?”
“有了问题就要解决。”
“为什么?你要护着他?”
父亲的视线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何唯低头,笑了下,“因为他是我叔叔。”
“爸,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她看了眼父亲的神色,很正常,她轻声继续:“已经无法挽回,但没必要继续互相伤害。”
何天奎略一沉吟:“把你那份调查结果拿过来。”
何唯回房间去拿,昨天私家侦探与她通话后,还发来一份书面报告。
何天奎接过,大致看了眼,和自己那份并排放桌上。
“周熠的去留,我会找他谈,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他的危险,我不希望你再接触他。我会尽快安排你出去,不用等开学,先熟悉环境,学语言。”
“好。”
何天奎拿出打火机,拿起一份文件,点燃。
何唯看着那火苗跳跃着舔舐纸张,一寸一寸化为灰烬,一点点落地。
仿佛一切是非恩怨,也如此这般,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