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感冒。”
“吃药了吗?”
他说:“不用,醉了睡一觉,两天就好,向来如此。”
田云岚说:“别装可怜,我不会上当的。”
他看着她笑,“被你识破了。”
那笑容,带了几分顽劣的孩子气,又带了几分成年人的落寞。面对这样不设防的情绪流露,田云岚心里不安,低头看了眼手表。
他问:“你还有事?”
她迟疑了下,“有个会。”
“那你走吧,我喝完这一瓶就睡觉。”
田云岚出门前,还是叮嘱,“你少喝一点。”
“酒是最忠实的老友。”他冲她举杯,“加油,田总监。”
***
田云岚出门,就忍不住落泪。
坐进车里,她没马上发动。迟到就迟到吧。
她现在没心情,也没本事无缝对接到“田总监”。她打开车载CD,在一段轻音乐里,轻轻推开那扇门。
那是十九岁的夏天。一个午后,和同学去西湖游玩。
看到美术学院办的毕业生画展,好奇地走进去。不同于别人的走马观花,她认真看过每一幅,在其中一幅油画前站得最久。
画面色彩夺目,画中人怪异扭曲,整个作品透露出一股子嚣张劲儿。
同学看完一圈回来,“哎呦,这什么呀。”
另一个说,“毕加索啊。”
就听一声嗤笑,不知从哪里发出。
她转过身,看到角落里有人席地而坐,只看到破洞牛仔裤和人字拖。她移步到下一幅画,再回头,捕捉到更多,只见那人腿上搁着一个硬皮本,左手握笔,在写或画着什么。
他头发稍长,绑了个“半丸子头”,这种略显女气或流气的发型,却因他棱角分明的脸而格外有味道,像漫画人物,还有一种现代版的魏晋风流。
他忽然抬头,她立即扭回头,一颗心“扑通扑通”。
同学提醒她该走了。她应了一声,不舍地抬脚。
身后有人喊,“喂,等一下。”
她回头,正好对上一双眼,清澈又深邃,他递来一样事物,“送你。”
是那个硬皮本子,她看清楚后,脸立即发烫。
是一幅速写,极简的线条,浑然天成的流畅,虽然只画了个侧脸,没有五官,可那微松的马尾,无袖连衣裙,斜挎的民族风刺绣小包……右手抚弄发尾,她胡思乱想时的小动作。
她抬眼,在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宿命般的相遇,让她奋不顾身地跳进去,却不知道为了这一份感情以及后来的意外,她不仅“杀死”了那个天真少女,也拉了无辜的人来“陪葬”。
***
何天奎回到办公室,犹如元帅回到中军大帐,一颗心踏实了许多。
但依然无法立即切换到工作状态。
如果是从前,他会“强行切换”,把自己当一台机器,经历了这么多后,也深知自己不过是血肉之躯,甚至比旁人要更多一份慎重。他让秘书泡茶,茶能静心,能悟道,后者不敢奢求,前者正是眼下需要的。
这里的一切,与他住院前一无二致。
但他也知道,在那个人掌权期间,这里面目全非过。不得不感慨,下面的人办事效率之高。这么大一间屋子,各种家具包括花草盆栽,挪腾来挪腾去,仿佛大型魔术,比魔术更有魔性的是人心。
只不过,似乎还缺了点什么。
他一直有这种感觉,却总是忙得无暇深究。此刻,他缓步来到门旁的博物架边,看着空出的那一块,不由叹息。
正巧秘书进来送茶,他随口问,“那个雕塑呢?”
秘书一愣,似乎才发现缺了东西,忙道:“我再去问问。”
“算了。”
找到又如何?物是人非,徒增伤感。
然而,这一个小插曲,却有着极大的破坏力。千方百计压下去的东西,如沉渣泛起,心湖再难以平静。
其实,自从得知这一惊天真相,三观震碎的同时,也有另一个念头悄然滋生。那关乎本能,自救的本能,繁衍的本能。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此刻却想,为什么不?
他把旁边的一座奖杯移过来,又移过来一件别的东西,空白处被填满,这样就不突兀了。他想,很多事都是这样。
何天奎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找到一个号码。
拨出去后,很快接通,对方打趣道:“何总这是拨错电话了吗?”
他问:“孟教授,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那边哀怨道,“今天的晚饭就没着落呢。”
那一把声音带点磁性,充满活力,连那一点哀怨也只是显得俏皮。
这一句话更是正中下怀,何天奎说:“那就今晚。”
***
何唯宅了几天,被周熠强行要求“放放风”,顺便带烟头兜兜风。
于是她开着最爱的车出发了,烟头大模大样坐在副驾座,一直盯着那只晃晃悠悠的粉红色毛绒猪,直到车窗外的景色转移了它的注意力,兴奋得汪汪叫。
何唯的心情却复杂得多,随着车减速,她的心跳却加速,忽然又嘘声。
门口有一辆车,白色陆地巡洋舰。
她之所以挑了这个时间段回来,是因为这时候家里应该没人。她想取几样东西。小恐龙,小刺猬,小貔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