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熠没好气,“你爸他是不是瞎了?”
“你瞎说什么?”
“要不怎么这么能掐会算呢。”
每次都不早不晚。
***
何天奎也算是“千锤百炼,越挫越强”的典范了,气色尚可,就是额角有些结痂的小伤口,一条腿上还打着石膏。饶是如此,依然气场不俗。
床上支起一张小桌,他正在埋头签阅文件,随意问了句:“有烟吗?”
周熠回:“没有。”
何天奎抬头,满眼的不信。
周熠从口袋摸出一只空烟盒,晃一晃,丢进床边的纸篓。
然后拉过床边一把椅子,坐下,说:“找我什么事?”
何天奎抽出一份折叠的图纸,递过来。
周熠打开,认出是高炉被拆后的闲置土地,图上划出一块区域。
何天奎说:“我打算建一个工业遗址公园,可以变废为宝,把废弃的机器部件利用起来,做些创意雕塑,你觉得如何?”
周熠心说管我什么事,听到后半句,立马说:“想法不错。”
“是小唯的主意。”
“她还提议,可以跟各大美院合作,搞一个创作营。”
何天奎收起钢笔,揉了揉眉心,说:“小唯一直都很有想法,这大半年经历多了,格局也拓宽了,只是……她这次到底遭遇了什么?”
周熠心里一疼,看向窗外,嘴角抿紧。
何天奎没追问,“知女莫若父,她变了很多。”
他靠向床头,说:“我以前烟瘾也很大,一晃十多年没抽了。”他斜眼看周熠,“真没有?”
周熠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盒,还有打火机。
何天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接过烟,点了一支。
他吐了口烟,说:“我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
周熠反应过来,暗自震惊。
抬眼看去,隔着烟雾,看不清对面人的眼神。
只听他说:“大人们目的不纯,小孩子感受到了,不愿意来了。”他叹口气,“也许子女跟父母之间,的确是讲究缘分。”
“小唯和我,就是有这个缘分。”
“她出生前,我每天都发自内心地期待。出生后,她妈妈身体虚,睡不好,第三天开始,我就带她去婴儿房睡,她喜欢被抱着晃,一停她就哭,终于睡着了,我舍不得把她送进小床里,让她枕着我的胳膊,一觉醒来半边身子都麻了。睁开眼时,看见她冲着我笑……”
何天奎轻笑,“那一瞬间的感觉,一辈子忘不了。”
周熠垂下眼,眼底有些湿润。
病房门外,田云岚靠在墙边,泪流满面。
她今天第一次出院,想要来看看。无意中听了这番话,让她下定决心,或者说终于面对现实。
她悄声离开,走到外面时打给律师,“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财产分割方面,不会有问题,我什么都不要。” 因为已经得到了太多。
病房里,何天奎很克制,抽了半支烟,就把烟掐了,人已经恢复自若。
反倒是周熠还沉浸其中,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何天奎冷静道:“你该做决定了。”
周熠抬眼,一时辨不出对方意图。
“小唯必须尽快出去,人生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男人三十而立,你也该开始自己的事业。我是希望你能留在瑞和,如果你有别的想法……”
周熠说:“我跟何唯走。”
果然,何天奎皱眉,“创作需要心无旁骛。”
“我不是旁骛,我是她的缪斯。”
“……”
何天奎有些无语,似乎还有些不屑,“你想一辈子跟在女人身后?就不能有点出息?”
周熠并没有被刺激到,平静地说:“我会边工作边照顾她。她现在这个情况,我不放心她独自去一个陌生环境生活。”
“小唯比你我想象的更坚强,她会走出来。”
“是。她会的。”周熠斩钉截铁道:“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哪怕是个七岁小孩,也能够独自走出漫长黑夜。但是一个人摸索着走,和有人陪伴是不同的。”
“你也说人生没多少时间浪费,在我看来,明明可以两个人相守渡过难关,却非要一个人独扛,才是真正的浪费。明明可以走一条简单的路,为了证明什么而负重走弯路,才是更浪费。”
何天奎沉默了许久。
“既然决定了,那就要做到底,不要半途而废,别有后顾之忧。”
周熠猛然抬眼,总觉得何天奎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后者却一摆手,“你可以走了。”
周熠起身,总觉得还有关键内容没说出来。
走向门口时忍不住回了头,对上何天奎的视线。
他正要开口,被何天奎抢先:“我也有底线,小唯就是我的底线。我希望我的女儿有不平凡的梦想,但也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我愿意用我的全副身家,换她一生无忧。”他顿了顿,“你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对她好就够了。”
周熠喉咙发堵,别过脸,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推门离去。
下楼时,他回味着刚才何天奎那番话,似曾相识。
哦,原来他也说过类似的。不由摇头一笑。
***
门关上,何天奎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