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识字?”天子的话语将连槿从百转的思绪中拉回,她喏喏点头,“略识得一二。”
天子颔首,停下手中的笔,示意她上前,“你来。”
连槿惊愣,“奴婢卑贱,不敢污损御物。”
“无碍的。”天子仿佛笑了笑,“当年你父亲可没少得朕的赏赐,这套文房就当赐你了。”
天子已如此表示,再不上前便是抗旨不遵了。
“奴婢谢陛下赏赐。”连槿谢恩,硬着头皮上前,恭敬地双手接过天子手中的御笔。
“写几字给朕瞧瞧。”天子的话语近在耳旁,连槿稍稍瑟缩了下,才低声应道:“是。”
因为天子近在身侧,连槿不敢多呆,寥寥写了几字就匆忙退至一旁,躬身卑逊道:“奴婢拙字,有辱圣目了。”
天子的视线定定锁在白纸上那几字上,深邃的目光陡然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达则济天下,穷当守一丘。”这是章岘常年挂于房中的一幅字,幼时的连槿即便不甚明了其中深意,也觉得极是有理,便默默记下了。此时,她不敢在天子面前过于卖弄,也不敢装傻充愣,于是将这句话写了出来。
连槿自己觉得中规中矩,并未逾礼。
天子凝视着那隽秀中透着隐隐锋芒的字体,默然许久才沉沉出声:“梅风松骨,你的字倒是占全了。章岘,你也识得?”
连槿一惊,不曾料到天子竟能从字里看出师父的影子,忙答道:“回陛下,章岘是奴婢的授业恩师。”
天子既是意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方敬亭与章岘少时交情甚笃,章岘照顾故人之女似乎也的确是在情理内。
“你能集墨梅与松石两处之长,倒也算是不凡了。”天子的声音渐渐染上温暖的笑意,目光在连槿低垂的脸庞上逡巡,似乎想回忆些许旧时的人或事。
他在初初见到芷兰时,便已为她几分的相似之处,感叹难测的天意。可如今再见到无论是容貌还是气韵都所差无几的连槿,他在一瞬间几欲误以为是她来寻自己了。
他闭上眼眸,那个刻意遗忘多年的影子重新浮上心头。她的一颦一笑都清晰如昨,却又恍如隔世。
云卿……
连槿久久不闻天子出声,大着胆子微微抬头,却见他双目失神地望着自己,眼眸中愕然伤逝不忍,情愫复杂,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另外的人。
连槿忍不住猜测,莫非是那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罪妃?
连槿的思绪刚刚泛起,就见眼前的天子身形一晃,“陛下。”
“朕没事。”天子伸手扶住一旁的桌案,闭了闭眼,将片刻前外露的所有情绪都一并掩下。
天子扶额歇息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沉沉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连槿,“你可愿留在朕的身边?”
连槿愕然抬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身后抵着的竟是坚硬的墙壁。
她早已无路可退。
“殿下你,”贺兰祈看着继续埋头于奏折中没有丝毫表示的祁珣,忍不住询问:“没有什么吩咐或是……”
“你想要我怎么做?”祁珣没有抬头,语气却是冷得异常,“为了一女,父子相争?你想让全天下看皇家的笑话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兰祈急得直挠后脑,“可……可你就这么看着?我只是觉得那个姑娘若真被陛下收入后宫,有些委屈可惜了!”
“当初是她自己宁肯做棋子,也不愿做我的侧妃。既是棋子,便该有棋子的觉悟。”祁珣停下批阅的朱笔,声音里竟带上笑意,“如今沈秋心被贬入冷宫,由她代替沈秋心的位置,也未尝不可。”
“欸……你!”贺兰祈被祁珣这番几近绝情的话哽住,他虽不大清楚祁珣与连槿之间发生的事情,但和祁珣相识多年,却也能感觉到连槿在他心中的地位绝非一般,绝非沈秋心可比的。
祁珣幽幽的声音从暗处传来,“贺兰,你应知道,我是连自己都可以利用出卖的,何况,她一介奴婢。”
贺兰祈没有接话,祁珣也不再言语,殿内一时静的连呼吸声都不闻。
良久,贺兰祈看向坐于暗处的祁珣。祁珣仍低着头,贺兰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可隐约捕捉到弥散于空气中的暗涌。
贺兰祈叹气出口,“也罢,殿下国事繁重,不比我这等闲人。左右近来钦天监无事,我去南山上看星星吧。”
待贺兰祈拂袖离去多时,祁珣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攥着的右手。朱笔早已在他手中断为两截,破裂处深深扎入掌心的肉里,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桌案上是一片狼藉的鲜红,辨不出到底是倾洒的朱砂还是淋漓的鲜血。
第51章 . 御侍 我是陛下钦封的二品御侍,难道还……
当连槿从天子的书房中退出时, 朦胧摇曳的宫灯下,她的面容笼罩在隐隐绰绰的夜色里,白得如游荡的鬼魂一般。
连槿神色疲惫地朝候在门外的福海微微屈身, “福公公,陛下唤您进去。”
“欸。”福海恍惚地从陈旧的回忆中醒了过来, 意识到此时绝非彼时, 眼前新人也绝非曾经的那位旧人。
连槿朝他点了点头, 却并未离去,而是走向福海身侧的位置垂眸站住,不动。
福海甚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却也没有多问, 躬身进屋。
不一会儿, 领受圣命的福海, 就带着满脸的惊愣急急步出, 看向神情淡漠的连槿,目光变得甚是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