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罪状,牵涉了谁,从中花了多少银子,得了什么好处,事无巨细列的清清楚楚。
左相用了三刻钟,念得口干舌燥才总算念完。
抬起头的刹那,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险些站立不稳。
勤政殿陷入死寂。
跪在地上的司徒宸眼神空洞,面上却浮着嘲讽的笑。棋差一着,他眼看着就要成事,谁知却一败涂地,连自己的子嗣都保不住。
好在他也没输的太彻底。
二皇兄若是不抓他便还有两年可活,如今可说不定。
“臣不服!”都察院右御史双手撑着地,哆嗦抬头,“这殿上站着的人,哪一个敢拍着胸膛说,没拿过属下送的礼,没为了人情通融过!臣为大梁鞠躬尽瘁三十年,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建宁帝拿起书案上的镇纸,重重拍下,“三十年间,爱卿族中总共一百三十三人受你照拂,收受各地官员贿赂合银三十万两,你若有愧,那些两袖清风的官员,岂不是该以死谢罪!”
都察院右御史抖了下,匍匐下去,汗水瞬间打湿后背。
其余想要为自己辩驳的官员也都瑟瑟发抖。
“朕继位之初,西北是大梁心头之患。朕平了西北之乱,漠北又举兵进犯,朕击退漠北大军令其向我大梁称臣!十八年,大梁的国库从年余不足十万两,到百万两,却养肥了你们这群硕鼠!”建宁帝手中的镇纸再度砸到书案上,“朕的兄弟,朕的皇子,还有你们这些臣子,都在干着窃国的勾当!”
司徒聿瞥见燕王叔脸上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抬起头,忧心地看着龙椅上的父皇。
他如今毒入肺腑,不宜动怒。
“于爱卿说的好啊,这殿上站着的人也不干净,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朕!朕不该施以仁政,以至你们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不把大梁放在眼里!蛮夷国中动乱才几年,你们便野心勃勃想称王!”建宁帝放下镇纸,用力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厉声道,“燕王谋逆罪证确凿,按律凌迟,明日行刑。一干从犯,秋后问斩诛九族!可有异议!”
殿上无人敢出声。
赤羽卫涌进勤政殿,都察院的官差跟后,将跪了一地的臣子押走。
“留下的人,都给朕好好反省自己犯了什么罪!何时想明白了,何时离开勤政殿!”建宁帝站起身来,袖袍一甩,大步走出勤政殿。
司徒聿跟上去,发觉父皇出了勤政殿脚步明显不稳,心底一慌,快步追了上去。
李来福回头看了他一眼,赶紧让开位置。
司徒聿搀起建宁帝的手,瞥见龙袍染血,喉头霎时哽住。
“阿恒,这大梁的江山要交到你手上了,切记不可心软,不可像爹爹这般仁慈。”建宁帝擦去嘴角的血迹,幽幽嘱咐,“便是最亲的人,也要有所防备,不可重蹈覆辙。”
他明知母后意图染指前朝,知晓她渴望权力,却狠不下心将她送出皇城,以至让她有了给自己下毒的机会。
小九从西北回来后犯傻,他也曾疑心,事后不仅不追查还心疼可怜他,让他成长成了一匹吃人的狼。
朝臣贪腐,最错的人便是他。
若能防微杜渐,他们何至于大胆如斯。
“阿恒明白。”司徒聿压下翻涌心头的难过,低声回话,“父皇放心,大梁的江山不会落得跟蛮夷一般的结局,亦不会被漠北侵吞。”
“这些年,你一直默默无闻,爹爹原想若你真的无治国之才,便给你封地让你早早去封地安然度过一生。”建宁帝长长叹气,棱角分明的儒雅面容,透出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苍老,“朕不让你早早观政,只是希望你不被你两个皇兄注意到。”
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让老三平安,哪怕什么都不出挑也不打紧。
只要老三好好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
“阿恒未曾怨过爹爹。”司徒聿闭了闭眼,回想起上一世父亲驾崩的一幕,心头像压了快巨石,沉得喘不上气来。
他怨过的。
初初登基,满朝文武把他当傻子一样糊弄,各地的税收不足原来的一半,出了问题上下沆瀣一气死死瞒住。
他常常想,若父皇早些让他观政,早些笼络支持自己的朝臣,兴许不会走的那般艰难。
如今听到父皇心声,他才知并非是父皇不重视他,而是希望他能平安。
正是这份舐犊之情,让他在继位后无所顾忌,彻底除去朝中的老臣和其党羽,才有了大梁后来十几年的繁荣昌盛。
“你便是怨我也是应该的。”建宁帝轻咳了声,嘴角又涌出一丝鲜红,“爹爹的日子不多了,朝中能为你所用的人,竟一只手可数完。这是爹爹失职,爹爹愧对于你,愧对先祖。”
被小九收拢的那些臣子不是一点马脚都没露过,他想着慢慢来,一个一个把他们打下去,这才按兵不动。
谁知到头来,害的是自己。
“爹爹无需担忧这些,阿恒深知肩上所负的担子有多重,只要是大梁的臣子便无可不可用之说。”司徒聿扶着他坐上肩舆,沉声下令,“宣孙御医。”
“是。”李来福交代下去,忧心忡忡地看着司徒聿,“这已是圣上第三回 吐血。”
司徒聿抿着唇,暗暗咬紧了牙关。
怪不得方才在殿上,燕王叔会露出那样一副笑容,他很清楚,父皇的身子撑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