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有人拉住他,季怀旬停了话,目光缓缓垂落,瞧见搭在袖衣上细白指节,胸口滔滔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虽然是他疏忽,但终归没有人出事,你就不要生气了,”沈芙小心翼翼地看着季怀旬的脸,心里有些怕,但还是抖着嗓子轻声安抚他,“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季怀旬抬眼看向她,目光里满是复杂,点了点头。
石铭也是第一次见向来温和的长兄发这样大的火,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不敢出声,见季怀旬点头,如释重负地喊了声:“算你今日走运,日后再犯,可绝不轻饶,快赶车去吧!”
车夫被季怀旬的话吓得魂飞魄散,闻言只差没痛哭流涕:“谢过大公子!谢过二公子!谢过少夫人……”
车夫嘴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实在过于啰嗦,听的石铭头都大了,生怕他等下再惹季怀旬生气。
季怀旬静默了一会,抬手扣了扣案桌,声音和缓了些许,却也还是冷冷的,“没听到石铭的话?时间不早,该走了。”
这就是要翻篇的意思了,石铭松了口气,车夫也明白过来,不敢再耽搁,急忙起身去驾车。
马车缓缓驶动,沈芙也安心下来,紧抓着身边人衣袖的手刚要松开,没想到季怀旬突然欺身压了过来,攥紧她还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沈芙一颗心又猛地悬起来,慢慢抬眼看他。
季怀旬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衫,越发衬得他面如白瓷。此时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皱起,更是显露出了藏匿其中的积郁,让人心生畏惧。
季怀旬紧紧盯着她,眼底晦暗不明:“你在害怕。”
沈芙确实觉得面前这个人有些陌生,今日发生的种种,都与她记忆里那个石怀差别太多了,甚至没有一丝相像。
她心中那个石怀,并不会有这样的冷淡的表情。
但……他就是夫君啊。
强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沈芙轻轻吐出一口气,半晌,用另一只手轻轻搂住季怀旬,声音软软:“我没有在害怕——”
季怀旬浑身紧绷,手下力度顿松,耳边划过沈芙的后半句话。
“我……不怕你,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第10章 卞城客栈
刚刚看见季怀旬眉心处戾气翻滚,口中又说出了那样的话,沈芙坐在他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里确实有点害怕。
但想了想事情的起因,沈芙慢慢释然了。
“我知道你是多么温和的人,刚刚也定是因为担忧我受惊,才一时怒极,”察觉到季怀旬的僵硬,沈芙靠上他的胸口,轻轻道,“再者,这件事本就是车夫做错了,你就算要责罚也是应该的,何况只是说几句重话呢,我实在没什么好害怕的。”
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季怀旬眼中凌人的戾气彻底退去。
不过……
季怀旬身姿不动分毫,只垂眼扫过沈芙的头顶,目光凝聚在发间素雅的银簪上:“若我就是这样的人呢?”
沈芙迟疑道:“是什么样的人?”
松开手,季怀旬生硬地往后退去,后背靠在马车的车壁上,与沈芙拉开了段距离,眉目间恢复了往常的疏离,看都不看她一眼。
左右都是为了让她死心,不如将事情做绝。
“真是可笑,你竟真的会觉得我温和?若我现在告诉你,平日那些谨小慎微的样子,”季怀旬冷冷道,“都是我装出来的呢?”
似乎十分震惊听到这些话,沈芙的双唇抖了抖,声音也带了点颤:“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这样的话……”
知道她是被吓着了,季怀旬见目的达成,心中反而升腾起一阵失落,郁积的烦躁不减反增。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感情,这下她应该会更厌恶他了吧?
“——真是太好了!”
“什么?”季怀旬猛然抬眼,皱着的眉却悄悄松开,目光沉沉地盯着沈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芙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其实自从她一睁眼醒来,发现回到了往日无病无忧的旧日时光,就不想再委屈自己处处压制自己的本性。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才对!
平日里放肆也就算了,可在夫君面前,沈芙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止,还规规矩矩藏着这个秘密,装出原本的闺秀模样。
原本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了,沈芙没想到今日夫君却主动坦诚,将这样的事情说出口。
夫君对自己实诚,她却抱着蒙骗他的卑劣心思,沈芙一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一边低眉顺眼地凑过去:“今日怀君能够坦诚相待,说出自己的秘密,我十分感动。”
季怀旬喉间微滚,看向她的目光异常复杂:“你……”
“怀君,其实我与你一样,”沈芙眼底亮成一片,带着如释重负的解脱,诚恳抬头,“过去的日子里,我也一直在装。”
“这样的话,一来一去,我们就算扯平啦,今日之后,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头顶束冠似乎有几缕发丝滑落下来,挠在季怀旬的颊畔,带来酥麻的异样感觉。
季怀旬的目光越发幽深,不禁晃神。如果他不用背负那些前尘往事,与眼前这样鲜活娇艳的人相守一生,也许是件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