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然醒悟后,他悻悻缩回了手。
***
朱鱼一觉醒来时,郭阡又不见了。
但这一次,她心里却不再不安宁了。因为她见他把军邮袋留在了她这里,像是一句许诺,许诺他定然会再来的。
果真,他隔一两日就会神出鬼没地溜上她的船,一般是在傍晚她生意最冷淡的辰光。
心情尚佳时,就和她谈天说笑;心情不佳时,就只静静地看她做事。
比如今日,看她搓糯米团子。
是无聊的事,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明日卖小圆子给谁?”
“送给阿翠姐她们和姑婆屋里的姑娘儿们的,不卖。”
姑婆屋里住着的都是自梳女。她们有些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有些是见惯世态炎凉,便不愿下嫁男人误了自己清白的,便自盘发髻住进了姑婆屋里,以示宁愿与诸多姐妹互相扶持,直至孤独终老,也永不嫁人。
“连我这个老乡也不能卖?”郭阡问。
她摇摇头,其后想了想,又说:“要么你明日傍晚来帮我一起送,我就留一碗送你。”
“送剩下的再做顺水人情送给我,你这小姑娘儿蛮伶俐。”
“那你明日还来不来?”
郭阡轻笑,没说来还是不来,只从她对面挪到她身旁,忽地低头贴向她。
她觑他一眼,不予理会,只将堆着小圆子的碗摇了摇,让所有揉好的圆子不要黏在一起。
“小花猫,闭上眼,过来。”
他像一阵清风一样向她袭来,近得不能再近,令她下意识闭上眼。
下一秒,他轻柔虚握住她的腕,朝着她的眼睫毛轻吹气,将她发梢和睫毛上的糯米粉齐齐吹落。
他很快坦荡地放开手,还笑着说她每次做一次小圆子,就要变一次花猫,以后万不能在心上人面前做这个。
可睁开眼的她,却未有那么坦然。
只是在想,他有没有摸到她的脉搏,知不知晓她刚才心跳得有多快?
却见他还是往常嬉皮笑脸的模样。
那应该是,不曾摸到,也未曾知晓罢。
不曾知晓她如水的情意,涓涓绵长,流过她的心间,润物细无声。
***
郭阡那日没有来帮她送酒酿圆子,可她还是给他留了一大碗。
姑娘儿们都说她的圆子又糯又甜。她自己尝了一碗,却只尝到苦。
心里是苦的,嘴里不管尝到什么甜头,也算不得甜。
但她明明是一个能把苦日子硬嚼出甜来的人,现下又为何觉得苦呢?
她坐在船头,侧转身子,望着那盏“三潭印月”的灯笼,顿觉比郭阡宿在她船上时,又多出好许多月影来。
她摘下灯笼来,对着灯面的画,一轮一轮数过去。
数到第十六轮时,船身轻晃,下沉了几分,就听郭阡在她背后说:“别数了,是三十二。”
“为什么要画三十二个月亮?三潭印月,哪里来三十二个?”
他走近她,从她面前接过灯笼,转给她看:“明月映深潭,塔分三十二。”
“一潭有五孔,若以桃花纸相缚在潭上,在潭中生火,一潭便能得五月,三潭就是十五月,复映于水中,又得十五月,这加起来,就是三十轮月。天上还有一轮月,映在水中,又得两轮月。这样算来,共得三十二轮月。”
她掰着指头数,却又听他道:“但其实,该有三十三。”
“三十三?还有一个哪里来?”
“还有一个,画不出来的。”他放开灯笼,撂下她,往舱里走,话锋一转,问道,“可还有小圆子有余?我好像是闻到香了。”
也不等她回答,他耐不住性子就抬腿走了进去,却大吃一惊。
桌上不只摆着酒酿圆子,还有虾仁、鱼羮、东坡肉,一大碗加了鸡蛋的片儿川。
“生辰快乐。”
他听她轻声细语祝福他,愕然回首。
她期期艾艾解释道:“那只金笔上,刻了‘壬申年冬月廿八赠’。我猜,冬月廿八,是你生辰。”
他深望她良久,忽而举箸夹起荷包蛋,一口吞落,朗然一笑:“可被你猜着了。那么,陪我这个寿星一起吃罢。”
他抬手给她盛满一整碗片儿川:“旁的可以不吃,长寿面,一定要陪我吃。”
朱鱼站着不动:“现下少爷小姐们过生辰,时兴的都是买西洋奶油蛋糕,好像还要点蜡烛许……许……”
她一下记不起来那个词。
“许愿?”
“嗯,许愿。可我这儿没蜡烛,也没蛋糕。”
郭阡拉着她坐下:“中国人吃那些花里胡哨的作什么?奶油蛋糕,没有什么花头的,我留学那阵子吃得都腻味了。哪儿比得上一碗片儿川?”
“那……那你也不许愿了?”朱鱼指指身后稳坐在神龛里的洪圣大王,“你可以对着他许愿,他或许会答应你的。”
郭阡发笑:“他这么灵?”
“灵不灵,我不晓得。白白浪费一个生日愿望,总不好的,你倒不如许一个试试看。”
“今日我想不出什么愿望来,算了罢。”他想了想,问她道,“你可有什么愿望?我可以把我的生日愿望先借给你,让你许。等我下次有愿望了,等你生辰,你再替我许愿。”
她思索了一番,也觉得这是个极妙的主意,只是有一点不对:“可是许愿又不能说出来。我若告诉了你,你再许愿,不是也不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