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热气渐散,两人头抵头,摸着对方凉津津的皮肉,不时蹭蹭鼻尖,轻言低语,怎么也不想睡。
“你先前说不会等我的。”
“我还说过时时刻刻也忘不了你呢?就不能记我点儿好么?”宏煜觉得委屈,又冷嗤道:“你可知阿照是我的心头大患,有她在你身边一日,就如林显阴魂不散一般。”
意儿失笑:“阿照没有,她早就放弃了。”
“上个月还听她叫你嫂子。”
“她嘴欠嘛。”意儿道:“我还没说你呢,此次回京,又能见到秦丝了吧?”
“谁?”宏煜一时愣怔,接着笑起来:“人家早就和沈彦成亲,连孩子都生了,见她做甚。”
意儿将胳膊攀上他的肩,眼皮子实在撑不住,眨呀眨,终究是困了,渐渐的不再说话,熟睡过去。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宏煜还没醒,意儿在边上守了一会儿,就这么望着,碰碰他的脸,亲亲他的额头和眉心,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落,看见盛开的紫藤铺叠在墙头,阿照和敏姐已经整理好行囊,在等她吃饭。
意儿洗漱完,简单的吃了些清粥小菜,这就准备出发。
马车候在县衙门前,她们三人出来时,见宏煜和梁玦立在一旁,小厮牵着两匹马。
“走吧,送你们出城。”梁玦说。
意儿看了看宏煜,默然低下头。
离别真叫人憎恶。
于是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穿过平奚县的大街和桥,仿佛一下变成了过客。
来到城外,在小河边站了许久,望着进城买卖的百姓,太阳渐渐升起。
“就此别过吧,”宋敏说:“他日还会再见的。”
阿照把弄着佩刀,瞅瞅这个,瞥瞥那个,摇头嘀咕:“孽缘呐。”说完率先跳上马车,检查缰绳。
意儿转头去看宏煜,他是清清淡淡的样子,也正看着她,低声道:“去吧。”
她垂下眼帘,往后退开半步,两手攥拳压在腹间,双膝微曲,颔首,生平头一回向他行了个万福礼。
“后会有期,我们先走喽!”阿照笑着高呼一声,挥鞭驾车,霎时尘土飞扬。
两个男子目送她们走远。
“你知道此情此景叫做什么吗?”梁玦叹道:“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宏煜看也没看他:“你知道,我最烦别人在我面前背诗,卖弄风骚。”
梁玦斜眼瞪过去:“宋先生与我还没怎么着呢,这会儿人走了,我心都凉了半截,你和赵大人素日要死要活的,眼下还不痛死?装什么装。”
宏煜已经骑上马背,收拢缰绳,随意嘲讽道:“赶紧把你的狼心狗肺捂热,打起精神,别死啊活的,衙门还有一大堆事儿呢。”
说完再望了眼消失在视野的车辆,双腿敲敲马肚子,转身返回县城。
第3章
意儿三人出清安府,路上行了六七日,进入湖广境内。途中大多宿在官驿,本朝的驿站除了负责传达政令、飞报军情、转运军需之外,也要接待来往的官员,为他们提供食宿。
约莫黄昏时分,马车停在河村驿,验看过告敕,驿丞安排她们住进馆舍,晚上命人送来简单的饭菜。
“我说真的,从明日起,只住客栈,再不住驿馆了!”意儿哀怨道:“虽不用花钱,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简直受罪!”
阿照一边摆放行李,一边嗤笑道:“你当咱们出来游山玩水呢?要不要买两个丫鬟沿途服侍你呀?”
意儿双手叉腰,盯着桌上的清汤寡水,眉头微蹙:“把饭菜端到外头吃吧,省得味道留在房里,怪难闻的。”
这时宋敏推开窗,望向楼下,说:“院子里有石桌,我们可以去那儿吃,顺便纳凉。”
于是端着漆盘下楼,在院中用饭,天还没有黑透,驿站的大门敞着,灯笼已经点亮,外头忽然传来话语声,意儿抬头望去,见有两名解差押着一个人犯,正在与驿丞交涉。
驿站通常配有监房,用来临时关押沿途送往省里或京城的囚犯,倒没什么稀奇。只是那后头竟跟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此刻正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进驿丞手中,恳求道:“大人,我儿一日未曾进食,还请给他几口饭吃,求求大人了……”
驿丞冷不丁缩回手,厉声叱问:“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解差面露厌烦之色,拱手回禀:“她是人犯的母亲,跟了一路,怎么轰也不走。”
驿丞闻言,指着老妇怒道:“岂有此理,快些离开此地,若再敢行贿,本官决不轻饶!”
老妇被卒子推搡在地,阿照见状正欲起身阻止,这时另一名解差已将她搀起,笑着打了个圆场,随后劝说:“大娘,趁天还没黑,你赶紧到村子里寻一个借宿的地方,否则今晚要睡在路边不成?驿站不会虐待囚犯,自有吃食给他,你且放心。”
老妇面容憔悴,眼睛仿佛流干了泪,显得格外疲倦,她不住地弯腰行礼:“给你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我只想让他临死前少受点儿罪,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把他教好……”
意儿远远看着,阿照在边上说:“这位解差倒是个好人。”
宋敏点头:“不如请他过来,一同用些饭食,顺便问问是哪段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