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为什么……
为什么……
他在这里就死去了?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为什么他其实——
“你没办法看到烟花了。”
沈凌被少年低喃的声音唤回,她看见祭坛上闭目的那个人睁开了眼睛。
藤紫色的眼睛,妖异而恐怖,人群里响起紧张尖利的指责。
但薛谨只是对那个有雀斑的小孩说:“很喜欢烟花的话,我建议你离开这里,先去河堤边放小喷花玩玩。”
说完这么一句话,他就又合上了眼睛。
人群静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响起此起彼伏的谩骂。
“那个东西说话了!”
“第一次开口,真晦气……”
“快让你们家孩子去净身!”
“不会是招惹到脏……”
“闭嘴!走开!不准说话!”
走开。
对的。她得走开,这就是阿谨的意识宁愿用杀死她的方式把她驱逐,也不愿意让她看到的曾经。
走开。
——沈凌却游魂般地走过去,走上祭坛,走过那个穿着祭司服的人类。
她伸出手,去触摸躺在薄鼠色火巢里的少年。
“阿谨。”
原来,你在遇见我的很多很多年之前,就死去一次啦。
“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看烟花呀。”
看庆祝你生日的烟花好不好,我还可以做生日豪华三明治,我还可以把那件雾霾蓝的衬衫送给你。
她的手没有被火焰灼烧,也没有推醒那个正逐渐死去的男孩,她只是这记忆画面里的一抹虚影。
但沈凌没有放弃,渐渐地,除了手以外,她整个身体也爬进了祭坛,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抱着他,像小动物那样努力向下蹭脑袋,去听他唇边发出的细小声音。
那是回荡在长廊里的声音。
那是让她免于受到幻象伤害的声音。
“不甘心……”
“不甘心……”
低喃里夹杂着抽泣。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阿谨哭,沈凌想这应该也是她最后一次听见活着的阿谨哭。
他哭的时候根本不会流泪,因为周边都是点燃的火。
“为什么是我?”
小孩问道,吐字越来越艰难:“为什么……是我?”
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家庭是什么样的?
……被人关爱,拥有能够关爱的人,是什么样的?
薛谨不知道。
他这愚蠢荒诞的一生,都笼罩着不幸,为周围所有的生物带来灾祸。
他们叫他灾祸之主。
——直到死,灾祸之主都不知道。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怨恨吗?
怎么可能……不怨恨啊。
沈凌徒劳地抱紧他,也是低喃里夹杂着抽泣。
“我也不知道啊,阿谨,我也不知道,你告诉我是谁选中你,我去把它撕裂好不好?”
恨。
好恨。
恨到了骨子里。
杀死……
全部都……
所有的幸运……
“光!妈妈!光!金色的光!”
那个渴望看烟花的小孩高声惊叫起来,手臂直直竖起,指向了薄鼠色火焰跳动的上空。
大人们也抬头看去。
“天呐……献祭成功了!我们的献祭仪式成功了!”
穿着祭司服的人类高声呐喊,兴奋地满脸发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献祭仪式是按照等价交换的规则——只有献祭最不幸的灾祸之主,才能迎来——”
人群纷纷跪下,神情虔诚,脸色柔和,眼里淌着激动的泪水。
“崇高的光明……”
“崇高的黄金……”
“此世的纯洁与此世的幸运……”
“请赐予我们……赐予我们福泽……”
不。
这段祈祷词是如此熟悉,这些人狂热的脸是如此熟悉。
不。
这种氛围是如此熟悉,这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不。
沈凌仓皇地摇头,沈凌仓皇地抱紧薛谨:“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你们要用阿谨召唤来的不是——”
金色的光芒,终于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伴随着雨水一起。
那是团金灿灿的东西,那是团快乐的东西,那是团不可捉摸的光,那是所有的幸运与福泽。
它似乎还没有萌生出完整的意识,只是冲着人群,懵懂地伸出爪子。
【我喜欢碰爪爪。】
祭坛上的沈凌疯狂摇头:“不,不,不,不,不——”
祭坛上的薛谨抬眼望去,只看到金色的光,与细密的雨。
当时降临的光并未察觉这一眼。
可紧紧抱住他的沈凌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眼里积淀着疯狂的不甘,疯狂的厌恶,疯狂的怨恨,这是灾祸之主承担的整个世界的不幸,而他承担这些艰难度过自己短暂生命的全部意义仅仅是为了成为一个祭品,成为一个召唤——
恨。
沈凌哆嗦地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又看着他凝固着这样的眼神失去全部气息,变成尸体。
她终于听懂了那个点着红蜡烛的梦里,那个身着婚服的阿谨掐着她的脖子,对她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