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嬉尊他,惧他,却未曾真正瞧过他。
嘴上喊着皇叔,却未曾真正要了解他。
一如他此前,只觉得想看她,想与她亲近,想瞧她喜怒惊惧的模样。
直到方才,他才发现这远远不够。
他从未真正看透姜嬉。
她因何怒,又愁什么?
他不知道。
顾煊内心突然有些许挫败。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很是新奇。
他站在原地品咂良久,而后才敛眸上架,弯下身进了马车。
姜嬉见他进来,声音轻浅,淡淡请了安。
她原本红润丰盈的唇,眼下只剩苍白。
顾煊盯着那两片唇轻轻阖动,听她柔缓的声音从那唇缝中缓缓流出。
“皇叔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回夜园。”顾煊紧紧盯着她,见她模样,不自觉放缓了声线,“怎么回事?”
姜嬉勉强扯起唇角,道:“吃坏了肚子,皇叔不必挂心。”
顾煊自是不信。
他深看了她一眼,见她无意直言,便未再追问,转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合目养神。
姜嬉也轻轻靠到软枕上,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人流。
两人一句无话。
不多时,青和坊便到了。
马车从坊牌下进,停到夜园大门前。
顾煊没有下车,沉沉发问:“你当真无事?”
姜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她还是强行扯起一抹笑容:“谢皇叔关心,太医已经瞧过了,没有大碍。”
顾煊道:“养好身子,过几日和我一起去瞧仲礼。”
他说这话时,姜嬉无甚反应。
轻纱帘外的身影却不合时宜地微微一僵。
*
姜嬉回到郡主府,摒退左右,关上房门。
屋里冰龛散出缕缕白雾,丝丝凉沁,窜入衣裙之间。
她从来都是贪凉的人,巴不得再添几个冰龛,可此刻却是遍体生寒。
姜嬉深深闭上眼。
半晌之后,杏眼倏然睁开,乌瞳之中已然恢复风轻云淡,细看之下,恨意尖锐刺人。
她此一生本无意向谁复仇,但既然衍王仍算计到她头上,她也不打算再忍让,正好新仇旧恨一道了结。
她走回长方形的梨花木案后,扶袖提笔,娟秀小楷在笔尖绽放开来。
片刻之后,她打开房门,唤来抱画:“将此信送到姜宅给姜妩,叫她务要亲自打开。”
抱画领命而去。
执墨正巧熬了汤药端过来。
她看着抱画远去的身影,道:“主子又叫抱画去给谁递消息了?”
姜嬉目光落在清冽的棕色汤药上,问:“陶嬷嬷呢?”
执墨把药放到桌上,道:“一早便出去了,可不知去哪了呢?”
姜嬉端起药碗,刚要喝下,忽然手一顿,问道:“这几日京中可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执墨摇摇头:“大事倒是没有。不过如今重开恩科,京里倒是来了许多赶考的书生,一个个都还算秀气,就是穷酸了些,茶品都舍不得点碧螺春。”
姜嬉挑起唇角,眼底却是一片清冷。
“那书生里,可是要出状元郎的。穷酸与否,尚轮不到你评判。”
执墨知她已留足了自己颜面,更难听的,她没说出口,登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半晌,她道:“主子教训得是。”
姜嬉不再追究,转而道:“步二表兄今日便从客栈挪到郡主府来住了,你把廊院收拾出来给他。”
她语调稍缓,声音仍是娇柔动人,执墨却听不出她是什么情绪。
执墨应声而退,临走之时,姜嬉让她传来携书。
携书是姜嬉四个丫鬟里最为稳重的一个。
她原非奴籍,而是她与李舒景从一个恶霸手里救下的贫家女儿。
姜嬉把她收成丫鬟,教她读书识字,她也不负姜嬉所望,忠心耿耿,办事有条不紊。
姜嬉见她进来,让她关了房门。
携书刚就着绣墩坐下,便听娇柔的声音问了一句:“最近京中可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姜嬉目光炯炯,没有放过携书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只见携书稍稍作想,道:“回主子的话,大的事倒没有,只是最近厌夜王回京一事颇惹议论。”
姜嬉问:“都议论些什么?”
携书埋下头:“奴婢不敢说。”
姜嬉收回目光,抿了口茶,轻柔道:“你但说无妨。”
携书这才道:“有人说是厌夜王在边城生了个儿子,此次回来,是想为他儿子找个后娘……”
姜嬉惊愕,温热的茶水顺着她的喉咙猛地一灌,呛得她猛咳起来。
携书慌忙起身,顺着她的背。
姜嬉好容易止住了咳嗽。
她几乎确定,执墨有问题。
执墨和携书都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自是有自由出入府邸的权力。
可被问及最近京中发生何事时,最合理的,当是携书这样的反应——
听说。
执墨却不同。
依她所说,她是亲眼瞧见了那些书生,才会对书生评判穷酸二字。
而书生多聚于茶楼酒肆,执墨寻常是不当去那些地方的。
她这几日却去了那些地方。
那她是去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