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不知宋昀有何执念,竟然深到这等地步,让这般聪慧通透之人都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察觉到她眸中毫不掩饰的探究之意,宋昀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冷声道:“莫要多想,吃饭。”
“……”
这个人果然很不对劲!
用完早饭,宋昀叫了辆马车,说了一个地点。
到了地方,一下马车,祝怜便皱起了眉头。她在上京住了两辈子,加起来近二十年,竟然不知道上京还有这种破败的地方——污水横流,爬虫四处逃窜。瘦骨嶙峋的小孩子怯生生地扒着一扇破烂的木门,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到处都透露着一股腐烂绝望的气息,活在这里的人更像是藏在角落里的老鼠,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辈子不见天日。
“小心脚下。”
祝怜被人往身边一拉,躲过了一个浑浊的水坑。她看了看身侧的男人,心里隐隐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座还算干净的木屋前停下。这是一座用篱笆围起来的小小的宅子,茅草屋顶像是乞丐身上的补丁,被人东一块西一块地补了多次。他站在门前,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似乎要把它们全都镌刻在心里。
祝怜问道:“不进去么?”
“你可以在门外等我。”他轻声说:“里面的场景并不光彩,可能会让你日夜难安。”
祝怜没有说话,她找到宋昀垂在身侧的手,轻轻牵住。
宋昀身子颤了颤,没有松开。
……
大门没有上锁,宋昀似乎早就知道这一点,轻轻一推,便进去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迎面扑来,祝怜喉咙窜升出一股强烈的呕吐欲|望,她猛地攥紧了宋昀的手,指骨青白,宋昀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他来到了内室门前,那扇大门也没有挂锁,破烂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惨叫,像是一句‘莫要往前’的警告。
到了这里,血腥味更加浓郁,熏得让人头脑发昏。但是这浓郁的味道,远远比不上眼前的场景来得震撼。
这是间简陋却干净的内室,入目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只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上的茶饭还在,旁边放着两包药。
那张床铺着一层薄薄的被褥,褥子被人搓洗了很多遍,破洞的地方卷着毛边儿,漏出里面发黄的棉套。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四肢扭曲地躺在上面,脑袋上被人开了个大大的口子,干涸的血和发丝粘在一起,在床上氤氲出一片乌黑的血痕。
她已经断气许久,浑身都是紫斑,四肢僵硬。那张肿了半边的脸上,漂亮的琥珀般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
祝怜见过死人,但是死状如此凄惨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但是同为女子,看到那床上之人的第一眼,几乎就能想像出她昨晚遭遇了什么。
一时间,一股窒息感涌上祝怜的心头,仿佛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宋昀轻声说:“别看了。”
他到床边,背对她,看不出他的神情,却见他颤着手帮那女人把衣衫整理好,又合上了她的眼睛。
那动作很慢,又很轻,像是托着一朵堪堪绽放却又被人踩在脚下凋落的花,一片一片地将泥泞的花瓣捡在手心。
这时,柜子里似乎传来一声异响。她吓了一跳,背后迅速起了一层冷汗。
“你刚才听到了吗?”
宋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那就不是幻听。
祝怜紧张道:“我去看看柜子。”
她掏出防身的匕首,藏在袖中,另只手缓缓放到柜门把手上,然后猛地拉开——
里面缩着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孩。他面容苍白,裹在一堆女子的衣服之中,像是一只藏在鸟窝里瑟瑟发抖的幼崽。
外面的光线一涌而入,那孩童眯了眯眼睛,似乎在黑暗中呆久了无法适应。
看到祝怜后,他缩起身子,怯生生地喊了句:“阿娘……”
突然间,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心里慢慢升起。
“你叫什么名字?”
他睁着浅色的眸子,里面满是恐惧。
“宋昀……我叫宋昀。”
小宋昀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他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子,只见她的眼中突然滑下一颗泪珠,晶莹得像是前些天,屋檐上垂下来的冰溜子。
祝怜心底的想法得到了应证,但是不知为何,她觉得更为难过,这十三年前的惨剧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我是祝怜,我来带你走。”
她的手很暖和,和阿娘不同。阿娘总是缠绵病榻,咳嗽个不停,只有发烧的时候,那双操劳过度,宛若干枯树皮的手才会热乎乎的。
可是他的阿娘已经没有了。
那个保护他,给他缝衣做饭、让他快些长大的阿娘没有了。
那个总是逼他读书认字,带着一股中药苦味,却把所有的雪花糖都留给他的阿娘没有了。
像是春天来到,雪水融化,门前被冻了三个多月的冰疙瘩被太阳蒸发,不留一点儿痕迹。而人走魂灭,消失得比门前的那摊污水还要干脆利索,让这个一丁点儿大的小孩子,猝不及防地经历了生离死别。
他想到这一点,突然间像是被打通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