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把信仔细收进抽屉, 我搀着她下楼。 初夏时节, 窗外边已经有蝉在叫,徐姐见天气很好,就把矮桌搬到院里的葡萄架下吃午饭,原本贺女士是高兴的, 后来看一眼桌上的菜碟就又生气了, 嚷嚷着问怎么没有辣椒。 我连忙跟徐姐一块劝她,说已经是夏天啦, 吃些爽口青菜对身体好。好说歹说了半天,这老太太才算消停,人哄好了,我也饿坏了,赶紧坐下来动筷子。
夹菜时朝旁边瞥一眼,我呆了呆。 还真没注意,刚才就那几句话的功夫,赵知砚的米饭居然已经快吃完了,一大碗蛋汤喝得干净,桌上的菜也少了很多。
……我想了想也能理解,毕竟徐姐厨艺好做饭香,但以往她都照顾我和老太太的口味,做些川菜湘菜之类的,回.回没赵知砚的份。今天好不容易满桌温和清淡菜,机会难得,可不就得逮着大吃一顿。
不过老太太在那闹着脾气,他自己旁若无人地低头吃饭,是否也太过分了点? 我一言难尽,不屑地给他一个白眼,赵知砚接收到信号,但也没太大反应,表情淡淡地继续展臂夹菜,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往我碗里也夹了些。
“你干吗?”我不习惯,有点尴尬,在桌底下踩他的脚。 这人神色倒是自然得很,答了句“好吃”,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筷子:“给你夹菜还不高兴,怎么,嫌弃我啊?” “……”
他歪头看着我,这时老太太和徐姐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我才意识到这是个什么剧情,我哽了哽,自觉好像现在说什么都像“打情骂俏”,憋了半天说不出话,只好狠狠瞪他一眼,赵知砚则笑了声,站起身来替我盛汤:“好好吃饭。不是饿了吗?” 我:“……”
昨天还冲我大喊大叫发脾气,把我折磨到半夜才睡,现在又俨然换了副面孔,装起什么体贴人设。 何况这三年里他就没帮我夹过一次菜,盛汤什么的更别说,我冷笑一声——果然这个心机男人,为了给贺女士营造美满婚姻的假象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好啊,既然要我配合,我也就不必客气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汤,一边喝一边支使他帮我继续添菜,吃完午饭又使唤他给我剥荔枝洗葡萄,他没说什么,照单全收了,坐在那儿把冰镇荔枝一颗颗剥了装进玻璃碗里。
我洗了手从屋里出来,路过他身后看一眼,一只玻璃碗已经快装满了。 我悄悄探出手,越过他的肩去拿荔枝,赵知砚背对我坐着,很迅速地握住我的手腕。 “等会再吃。”他说,“太凉。”
这人戏瘾上来了吧,老太太早都回屋了,还装。我抽出手来:“你管我?”
我抢过玻璃碗,抱着回屋找贺女士一块吃。 踩上台阶时,赵知砚在我身后“哎”了一声,我下意识回头,他已经站起来了,正立在光影斑驳的葡萄藤底下。
他没说话,就只那么望着我。我也就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讲理,是不是起码该说句谢谢?正纠结着,赵知砚忽然笑了:“去吃吧,吃完了我再给你剥。”
我忙说“不用不用,这些够了,吃多了也上火”。 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远几步去抽烟,我端着碗钻进门帘,屋里光线有些暗,贺女士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依旧是那部看了八百遍的《戏说乾隆》。
我挨着她坐下,她很自然地探手过来拿荔枝,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我忍不住感叹她对这部电视剧的热情,哪怕我这一个月来一次、一次陪她看一两集的,这三年过去都已经能断断续续把剧情串起来了,她自己看了这么多遍竟然还不嫌腻。
当然我也记得,老太太给我解释过的,说之所以爱看这片子,是因为这是她跟赵东平一起看的第一部 电视剧。 也是因为这样的解释,后来每次我再想打趣她“怎么对着一部片子看个没完”时,想一想就又都收住了,如今看看剧情,大概又是从头来了一遍,因为荧屏上正播着那个很经典的画面,程淮秀纵马从乾隆皇帝面前疾驰而过,“英姿飒飒又漂亮”,那是后来一切的开始,影视剧里再俗套不过的一见钟情。
我咬着荔枝陪她一起看,冰镇温度还在,是冰凉的,甜的。我们都没再说话,安静地边看边吃,等一集播完了,贺女士忽然喃喃道: “你知道吗,这剧当年火遍了大江南北。那时候每到播出时间,大家就什么都不做了,都搬着板凳在电视前边等,没电视的就一块去有电视的家里看。”
我很少听她念叨以前的事,回想一下她提过的全部的“以前”,无非也都是有关赵东平。 我有点惊讶,笑问她“那你是有电视的呢,还是没电视的呢”,贺女士听后也笑了:“我们家好穷的,哪有电视呀?所以我才会跟姐姐……”说着却顿了顿,片刻后又改口,“……才会跑去赵东平家看电视。”
“我在他家里看的第一集 ,就是现在播的这集。”她望着片尾闪烁的画面,片尾曲正唱着那句“戏弄人间,如梦如烟”。 “他对我很好,不但让我在他家看电视,还给我热了一杯牛奶。我接杯子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了,我的脸一下子就烫得好厉害,不过他没有看见,那时候他在看别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