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给你添的嫁妆!”
徐夫人将女儿养了小二十年,也曾对着满京城的才俊挑花了眼,却没想到最后捡了个年岁相差不大的女婿。想起女儿喊他三叔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却没想到这就快嫁人了。
她偏过头,偷偷擦了擦眼睛。
徐元娥瞧见她红了眼圈, 笑着轻轻抱住,“好了,不过是出阁罢了,又不会离开京城,母亲别伤心。”
“话虽如此,到底要嫁为人妇,往后在王府住着,不似在家自在。王爷已算是脾气好的了,万里挑一的男人,往后你嫁过去,不止是当家主母,也是封着诰命的王妃,该懂事沉静些,再不能跟如今似的胡闹了。”徐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又不放心地叮嘱。
徐元娥颔首应着,怕勾起母亲善感的心绪,便软声哄道:“皇家宫廷的礼仪,阿嫣都教过我多回了。太后也是个好相处的,阿嫣还说往后要跟我一道重振画院,拉着祖父整理典籍呢。都在
京城里,总能时时见面,母亲别担心了。”
这分明是在宽慰,徐夫人失笑摇头。
又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徐元娥遂转述近况,只说一切无碍。
……
凤阳宫里,阿嫣确实颇为顺遂。
虽说产期临近身子沉重,睡觉时也须格外留神,别处倒没太大的不适。接产的人手物件早就准备齐全了,曾媚筠和太医也都住在宫里,武氏将闲杂琐事尽数揽过去,她不必多操半点心,安稳待产即可。
廿九夜里,几番胎动后羊水终是破了。
曾媚筠闻讯,立时赶来殿里。
彼时已是寒冬夜深,风悄然漫过京城,铅云扯絮般堆满夜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整个凤阳宫里灯火如昼。
痛感一阵阵清晰袭来,从漫长的间隔到渐渐加剧,谢珽被武氏赶去了侧间,中衣之外披了件薄裳,两只手悄然攥紧。十来年杀伐生涯,他素来不畏生死,行事亦极沉稳,泰山崩塌也能面不改色。然而此刻,岿然身姿在侧间踱来踱去,他的脸上冷硬如旧,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薄汗。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刻紧张。
因上战场的是阿嫣。
若他能替她,哪怕能够并肩熬过这痛楚,谢珽也会毫不犹豫的代她上阵,至少能将她护在怀中。但生孩子这回事,种种难熬凶险都唯有阿嫣承受,他能做的实在太少。譬如此刻,他想进殿里陪着阿嫣都被武氏拦下了,只能在侧殿焦灼等待,将整颗心都吊在嗓子眼里。
武氏拦他的原因很简单,因谢珽太碍事。
阿嫣怀孕的时候,曾姑姑就曾单独给他提醒过,说女子怀孕生产极为不易,怀胎十月的艰辛还在其次,生产时的剧痛真如受刑一般,或许甚于刮骨疗毒。谢珽久经沙场,负伤无数,哪怕未曾经历,也知道刮骨疗毒得有多痛。
换了是他都未必能承受,搁到素来娇弱的阿嫣身上……
谢珽简直不敢想象!
是以阿嫣养胎的这数月间,谢珽更添了十倍的耐心,处处体贴。临近产期的这两日,每
尝阿嫣胎动时,谢珽脑海里那根弦就会绷起来。今晚羊水破后痛感一阵阵袭来,阿嫣忍痛呻吟时,谢珽几乎是跪坐在榻边地上,紧紧攥着她的手,似比阿嫣还要紧张几分。
武氏知他担心,却也觉得碍事。
毕竟以谢珽对阿嫣的宠溺,若他在身边守着,难免勾起阿嫣的委屈依赖之心。生孩子是闯难关,容不得柔弱退缩。遂将谢珽赶走,只消让阿嫣知道他就在数步之外,只要她需要,随时能赶到身边来。
此刻帘帐相隔,阿嫣满头大汗。
宫口渐开,产婆已能窥见孩子的头了,正教她用力,满屋忙乱。
她死死拽住榻上软褥,整个人被撕裂的疼痛笼罩,听着嘱咐使劲儿时,眼底几乎憋出了血丝。
疼啊,真的很疼。
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可这道难关终究是要闯过去的,就像那次在鹰愁关外,她和谢珽拼死驰过兜头罩下的箭雨,只要过去了就好。
何况她的身边还有亲如生母的武氏,有医术精湛的曾姑姑,早早就教过如何用劲使力。
她不是孤身上阵。
而谢珽就在帘帐之外,浴血杀伐顶天立地的男人,是她心底里最坚实的底气。阿嫣咬牙忍着痛,怀着孤注一掷向死而生的心思,额头的汗珠细密落下。
帘帐之外,谢珽的手背暴起了青筋。
哪怕早就听曾姑姑说过,真的听到她撕心裂肺的痛呼时,心头仍仿佛被千军万马踩踏而过,为她痛极,亦揪心之极。双拳越握越紧,他竭力克制着不冲破帘帐,免得给里头添乱。心思却几乎都系在了她的身上,一声一声的痛呼里,如在潮头跌宕起落。
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胸口。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阿嫣送他的那枚平安符。
在他远征之前亲自交在他手里,而后时时贴身带着,哪怕进了宫也不曾摘下。
谢珽杀人无数,从前不信鬼神。
此刻却不自觉暗中祈佑。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传入耳中,里头旋即响起产婆和曾姑姑恭喜的笑声。
谢珽掀开帘帐,几乎是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身影越过众人,径直停在了阿嫣的榻边。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剧痛之下用尽力气,此刻虚弱之极,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勾起了点无力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