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上阵归来,重伤而骄傲。
素来狠厉冷硬的男人在那一瞬红了眼眶,他甚至忘了去看一眼才刚降世的孩子,只单膝跪在榻边握住她的手。怕握紧了令她难受,他都没敢用力,只取了旁边柔软的帕子,将她额头发际的汗水轻轻沾去,温声道:“总算生了,歇会儿吧,我在这儿陪着。”
“嗯。”阿嫣眼底别处的血丝未褪,声音疲惫而微哑,“我做到了。”
那神情语气,就像是立功后讨糖吃的孩子,分明痛极累极,却不忘宣告她拼尽力气做成的大事,夹杂骄傲喜悦。
谢珽用力地颔首,凑在她耳边亲吻。
“我的阿嫣最勇敢了。”
温柔低语,因心疼克制而微颤。
旁边有宫人端来参汤,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谢珽接在手里,哄着她喝了两口。那边产婆已将孩子稍稍收拾,装进了柔软襁褓里,抱过来给夫妻俩看。
刚出娘胎的孩子都不算多漂亮,身体红红的,小而娇弱。落在阿嫣和谢珽眼里,却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容貌。
等待了十月的宝贝终于来到了身边,不负所有的辛苦与艰难。
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往后,凤阳宫的屋檐下就该多添个闹腾调皮的小家伙了,为这座宫城更添乐趣。
阿嫣瞧他无恙,勾起唇角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时只觉无边疲惫漫过来,遂放任沉沦,昏昏睡了过去。
谢珽陪在她的身边,十指交握。
这一场艰辛,他会终身铭记。
记着怀里娇娇软软的她,曾为两人的孩子熬过怎样的痛楚,柔弱又勇敢,拼尽全力。往后他更须用心竭力,为她母子两个,撑起更广阔安稳的天地。
第122章 番外(16) 那飒然风姿,更比春色夺目。
生完了孩子, 阿嫣如释重负。
或许是因曾姑姑和太医都极用心,将她怀孕生产之事照料得无比妥帖,或许是体质运气都很好, 生孩子后没用太久, 阿嫣便渐渐恢复了。虽说深冬时节天寒地冻, 她身体尚未补回来, 不好外出受寒,在炭盆熏暖的内殿里却已能行动自如。
怀胎十月,身体比先前丰满了不少。
曾姑姑是个精细的人,知道生完孩子的这段时日是养回曼丽身段的绝佳之机,饮食起居上愈发尽心。
阿嫣亦严遵叮嘱,半点都没懈怠。
这段时日, 大约也是她睡觉最多的时候。
虽说宫里早就准备了乳母, 无需她半夜起来喂奶,到底是刚生了孩子的人,心里总会记挂。夜半时分, 若侧间里孩子有些哭闹的动静,总忍不住要过去瞧瞧。这般暗自悬心,加之产前身子太重睡得不算太好, 趁着坐月子的清闲, 倒是睡了个酣畅淋漓。
白日空暇时,就常瞧瞧孩子。
刚出娘胎的小家伙,一天里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那么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里,睡得乖巧又香甜。身上的小衣服是阿嫣亲手做的,虎头帽是太后武氏的手笔,襁褓则是外婆给的, 一身集了万千宠爱,谢奕和楚辰结伴来瞧时,也都比着“嘘”的手势不敢说话,生怕吵醒了他。
就连谢珽都比平常轻手轻脚。
铁腕纵横,君临四方,他惯常跟朝堂狐狸和沙场将士们打交道,这还是头一回碰幼软乖巧的婴儿。
从春日里诊出喜脉到如今升为人父,隔着阿嫣暖乎乎的肚子,心中其实已期盼许久。如今真的抱在了怀里,哪怕孩子睡着不理他,冷硬的脸上都能浮起笑。
“冬至时阴极之至,阳气始生,他赶着这时候出来,倒很会挑日子。既是个男孩儿,将来要帮我打理江山的。”
他轻轻将孩子放回小床上,已然谋好前程。
阿嫣慵慵靠在软枕,闻言笑嗔。
“这么大点孩子,奶水都还没喝够呢,就说这些。倒是该早点留意,给他挑个好点的先生,回
头启蒙读书,先把本事学全了再说。”
声音温软如常,却比从前更添婉转韵致。
时日倏忽,初嫁时盈弱的小姑娘已然做了母亲,心性里仍留着少女时的纯澈灵动,身姿却如牡丹绽放,日益盛丽。此刻斜靠在锦榻软枕,青丝如缎笼在肩头,宽松的衣裳遮覆在胸口,勾勒出愈加丰满的弧线,红绡帐里瞧着,只觉白皙温软,半遮半掩。
连同眼角眉梢都添了妩媚情致。
明明只是寻常闲侃,双眸瞥过来时却总有不出的冶丽韵味,艳而不妖。
谢珽不自觉贴着她坐在旁边。
“已寻摸了几个,还须多瞧瞧品行。元嘉是咱们头一个孩子,等过了年节,我便册为太子。教导他的人,学识见地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品行务求端正,还得会跟孩子打交道。”
这一点上,阿嫣与他不谋而合。
只不过……
“过了年节就册东宫,会不会太快了?他才出月子呢,怕是会有朝臣觉得操之过急。”
“我乐意,谁都管不着。”
谢珽瞧着她迟疑的小模样,伸手便搂在了腰上,“元嘉还在襁褓里,太子的意思他当然不懂。册立东宫,是为给皇后的华冠上再添颗明珠。等他长大了扛起这江山,咱们就能隐退到市井里捏泥谋生去。”
“铺子都还没挑好呢,就想这么长远。”
阿嫣莞尔,就势靠进他怀里。
她生于京城,长在斯地,出阁前却从未离开过京畿。直到嫁给了谢珽,看过河东的气象、经历陇右辽阔、见识了剑南的山川,才知书中万般陈说皆不及亲眼所见。这山川辽阔,江河壮丽,虽能收诸画卷,却非巍峨宫城所能容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