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从山里采药回来,还未到傍晚时分。
沈乐容临走前在灶上煨着汤,这会儿洗了手再做道菜,端出来便可就着夕阳用饭。待饭饱汤足,司裕极有眼力的去厨房收拾锅碗,她自管打了盆清水,混同灶间烧的热水拎进去,
惬意地沐浴梳洗。而后擦身穿衣,将半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出了屋门。
夕阳已倾,天际晚霞绚烂。
躺在屋檐下的摇椅,入目便是黛青色的山峦,与极远处如墨色泼就的乌云浑然一体。
微凉的晚风里,草木和篱笆墙都凭添风姿,是尘世之外别样的安宁闲逸。
她望着远处,随口唤他,“司裕。”
“嗯?”司裕躺在厚软草地,嘴里叼着根草棍,布衣勾勒出劲瘦身子,仍是睥睨横行的绝世少年,却已不复旧日孤僻。
沈乐容笑了笑,没说话。
司裕偏头瞧她一眼,看到她青丝在靠枕上铺开,雪色的春衫随风轻曳,袖口滑至肘弯,露出的小臂被枕在脑后,入目只觉乌发雪肌。
她其实很漂亮。
虽无名贵夺目的锦衣玉饰,却在蜀地山水里养出了白嫩干净的肌肤,眉眼亦精致秀美。
初识时拎着尖刀凶神恶煞的模样已然远去,她有着寻常少女贪玩爱闹的性子,会在摸鱼时故意往他身上溅水花,在他不经意时故意扮鬼脸吓唬。但比起闺中弱质,她看惯病苦折磨,有着治病救人的仁善心肠,也有着尝过冷暖后的通透与坚韧。
她嘴上锋锐逞强不饶人,实则最是心软,也极会体察旁人的情绪,或笑或闹的,独自撑起一方小小的天地。
此刻她枕手望天,唇角噙了笑意。
仿佛只要确信他仍在身边,哪怕不说话,就这么躺着,都能让心绪极佳。
司裕喜欢躺在院里跟她一道看月升日落,此刻亦觉惬意舒适,见她没了后文,便保持侧头躺着的姿势,目光一时落在她的侧脸,一时挪向渐临的月色。好半天,才又想起什么,道:“药还没晾。”
“是呀,差点忘了。”
沈乐容嘀咕了声,躺着没动。
司裕坐起身,将白日里采药用的背包拿过来,顺道端来一壶温茶。
沈乐容这会儿也起来了,喝杯茶醒醒神,将药材都倒在地上后借着初升的月光慢慢挑拣,让司裕去打理花圃。
临近望日,月色亮若银辉。
山里仍有鸟虫轻鸣,俩人借着月光各自做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等花圃修完,沈乐容的药材也快差不多了,有需要清洗的,便让司裕从井里打了水,在盆中轻轻搓洗。
清凉的水滑过指尖,溢出盆沿,被沈乐容捧在掌心泼向司裕,扬起细碎的水花。
沈老背着包袱回来,便听到阵阵笑声。
轻快又愉悦,清脆而悦耳。
他连日赶路后未修仪容,头发拿布巾束起,胡子有点乱蓬蓬的,腰上别了个酒葫芦,乍一眼瞧着,就是个四海为家的小老头。听到笑声后,他驻足片刻,辨出院里不止有小徒弟,还掺杂了少年的闷声低笑,不由眼底一亮,推门而入。
小院里,沈乐容正往司裕身上泼水。
少年人满身都是力气,一口气将木盆木桶都打满了水,这会儿用不完,任由她肆意挥霍。司裕先前左躲右闪,半滴水都没让沾身,听到外头的脚步时稍稍分神,被沈乐容逮着机会泼湿胸口,得逞后放肆而笑。
素月清辉下,院中少有的热闹。
沈老靠着门框,抱臂而笑。
司裕猜得他的身份,因是头回见面不甚熟悉,躲过井水后不自觉敛了淡笑,眉眼清俊而安静,站稳的身姿如青竹劲拔。
旁边沈乐容见状,后知后觉地随着他视线望过去,就见沈老笑眯眯站在那里,身上有点邋遢,精神却是矍铄。
她的眉间骤然涌起惊喜,“师父!”
“嘿,原本还担心你独自守在家里无趣,原来玩得这么热闹!这小子哪来的?”沈老随手将随身的小包袱丢向石桌,目光落在司裕身上迅速打量。
瞧着那清爽利落的身姿容貌,老人家心里暗生满意,觑向笑意嫣然的小徒弟时,不自觉便带了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得意和欣慰。
沈乐容哪会瞧不出来?
来黑麋山之前,师父已好几次提过她的年纪婚事,虽没半点催促之意,却是时刻记挂着的。如今他两眼一眯露出这副神情,鬼都知道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耳梢微红,却不敢流露心事,只
挽着师父往里走,“他叫司裕,去年冬天摔断了腿脚,在这里养伤的。”
“你都给他治好了?”
“那是自然!”沈乐容微微得意,拿手指着司裕比划了下,“从头到脚,哪哪儿都是伤,如今没留半点儿毛病。”
“这么说是已痊愈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沈乐容却忽然神情微顿。知道少年幼时坎坷,心思冷傲而敏感,怕大大咧咧的师父哪句话说说过头了,捅破那层窗户纸,让少年生出离去之心,便含糊未应,只请司裕帮着倒杯茶,同沈老细说司裕当时的伤势。
沈老听罢,几乎目瞪口呆。
这辈子行医救人无数,他见过的伤患数不胜数,却从未见过司裕这样的。明明摔得都已经半死不活、筋骨皆伤了,却能那么快伤愈恢复,甚至还在骨伤未愈时逞强乱跑,仿佛半点不怕疼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