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因为六年前苏世谱亲口承认过,自己那位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已经死于葵青城门水塘,而城门水塘又以频生离奇诡异事件著名。
温谦良以为是过了明面的公案,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苏绮摇摇头,温谦良便把那条脏了的毛巾扔到垃圾桶里,他就算扔东西也是轻手轻脚,好绅士。
不像唐允那个衰人,烟蒂到处丢,素质堪忧。
“那晚我们一家四口被绑架,我同宝珊关在一处……阿叔背叛Daddy,还说要扶正她阿妈,她来同我示威。”
喉咙苦涩,像是连饮了十杯凉茶,讲话也要频频停顿。
“宝珊……宝珊把她打晕,让我走……拿了她的身份证。起初我也不敢用这个名字,阿叔早就嫌她阿妈人老珠黄,没有女仔便更不用给名分,所以没走公案。”
温谦良知道,苏世谱那位二太到死也没拿到名分,他不愿意多个分财产的廉价女儿,大太有儿有女凑够一个“好”字,再多不了第三个。
二太想要报警都被拦下,最后送进了精神病院,郁郁而终。
说到宝珊,温谦良问:“那Coral如今在哪?”
“死了。”
预料之中,也意料之外。
那天晚上庙街地上的雨水始终还没干透,南街一间棚位热闹非凡,离苏绮铺面不远,送走温谦良后,她坐在门口发呆。
明知早晚都要见,不过是提前登台而已,没什么。
阿诗三百六十五日如同机器一般楼上楼下迎来送往,亏损的是自己的腰,换到手的是真实钞票。
一支烟的功夫,同苏绮交换碎屑,眯眼说道:“仙凤鸣粤剧团陈生的弟子支摊开嗓,好热闹。”
苏绮说:“我以为粤剧早就没落,庙街也不再时兴。”
“你当他们是去听粤剧?邵氏新扎师妹康嘉茵呀,她同陈生拜师,近几日都会光临,我代南街道一句蓬荜生辉。”
苏绮没什么太大反应,“她拜师做什么?”
“邵氏筹拍新电影,女主人公是粤剧名角,康嘉茵资历尚浅,主动来拜师学习,陈生早就归隐多年,肯定要托关系。”
她点点头,每日听街坊动态,也算清苦之中的一点点新意。
阿诗讲俏皮话,“怎么没有星探找我做电影明星?好多人讲我长得像关之琳啊,我比她年轻,肯定靓得过她。”
“男人在床上讲话做不得数,你应当比我清楚。”
她用手肘撞她,咬牙坚持,“这是真话,我就是南街关之琳嘛。”
苏绮无奈摇头,认定眼前是个傻女,她抵挡得住男人花言巧语山盟海誓,仍旧要漏掉夸赞容貌的好句,视为真话。
果然世间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样滑稽。
劣质音响传来的声音有些刺耳,名声很大的唱段——《香夭》,苏绮听着那旦角的词,手臂无声起了片鸡皮疙瘩。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帝女花带泪上香/愿丧身回谢爹娘
我偷偷/偷偷望/佢带泪带泪暗悲伤
我半带惊惶怕/驸马惜鸾凤配/不甘殉爱伴我临泉壤
“你知不知他们唱的是什么?”
阿诗摇头,“我听不懂。”
她只懂新鲜八卦,街角巷闻,哪里听过粤剧。
又有熟客在远处唤阿诗名字,苏绮挥挥手赶她走,独自蹲坐在门口,朝着远处音源的摊位怔怔出神。
唐涤生的《帝女花》,仙凤鸣招牌戏宝,苏绮恰巧听过。
可她不是长平公主,温谦良也不算周世显。
倒是觉得另外一段的唱词衬今日情形:
似旧梦重现/放落那穿金扇/相见若有缘
我微震心上弦/重揖再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世间女子所追求的都是一样滑稽”这句话是李碧华说的。
Chapter 08
凌晨收铺,苏绮点过钱后习惯性找毛巾擦手,才想到晚上给温谦良擦鞋后她也觉得太脏便让他丢掉。站在垃圾桶旁,她犹豫几秒,深呼吸一口气,还是没做出捡回毛巾的举动。
里间桌子上放着西饼屋的袋子,除了几块杏仁饼以外,还有一叠钞票。太子爷阔气,直接把钱包里所有现金塞给她。
这些年再难过的日子里,苏绮也没下得去狠心卖身,如今倒是阴差阳错卖给唐允。
再开解自己:没关系,够买几百条毛巾,也多过她半月所赚数额,欢迎太子爷再度光临。
第二天温谦良又来。
他提早下班一小时,亲自到中环一间日料店,带新鲜刺身、鱼籽寿司、翡翠茶碗蒸,配手酿梅子酒和一小盘果物,贴心送货上门。
一手一只袋,温谦良今日穿深蓝色西装,同记忆里分毫不差地俊朗温和,走进舆楼寒舍,这才是真的蓬荜生辉。
“我猜你定还没吃晚饭,顺路送来。”他朝她笑。
苏绮艰难开口,“你不要再来,好不好?”
“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
她不准他叫Pearl,不准他叫珍珍,宝珍当然也不可以,那他就不称呼她,宛如克制着深情一样封缄于口。
“不要让你Daddy知道,我如今只想好好生活。”
“Daddy其实很挂记你,当年他特地选了风水好的龛场安放骨灰,哀痛许久。但你不想他知道,那我便不说。”
她同他讲“多谢”,十分生疏的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