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谦良这次来又有些疑惑需要解。
他说:“我去年年尾返港,听说一件轶事,天后庙前有阿婆聚众自杀,好诡异。”
“我当然知道,毛姑是四阿婆之一,想不通她为何要这样做。”她眉眼之间仍有哀伤。
毛姑是苏家雇佣十几年的菲佣,陪伴苏绮从小到大,情分很深。六年前出事那天她发高烧,躲过一劫。
“Fiona……”
“Fiona?”苏绮惊讶地瞪眼,满脸难以置信。
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轻叹一口气。他还是愿意选择相信她,顶多认为苏绮想找唐家报仇。
“Fiona也在其中,这不正常。”
Fiona是温家菲佣,苏绮当然认识,她记得Fiona有丈夫有儿子,并不如外界传言那样天后庙前自杀的都是独身阿婆。
苏绮说:“警署不准报社登阿婆真名,只有化名,我不知Fiona也在其中,当年我们两家交好,确实诡异。”
“Fiona已经离开温家多年,Daddy没当回事,可我查过,还有一位郑姓阿婆是唐太奶妈……”
“哦?和唐家有什么干系?还有一位阿婆呢?”
温谦良走近,牵她的手,不如记忆中的那般娇嫩柔软。即便她日日擦手膏多加包养,耐不住事事亲自亲为,定然比做苏家大小姐的时候粗糙许多。
“唐允并非善类,唐家龙潭虎穴,你不要轻举妄动。”慎重地加上了句,“我怕失去你。”
“温生,我不懂你在讲什么。”
“我在中环为你盘一间铺,地盘足够大,你愿意教小朋友弹钢琴还是做乐器行?或者如今年轻女孩钟意开花店,再不然……”
“我可以自己养自己,你不要挂心这些。”她心里已经万流涌动,堤坝将要崩塌。
“你可以什么?你住哪里?这里能住人?你让我怎么放心?”
全港只有她一人,能让冷静自持的温大少情绪失控,十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前也是这样,如今仍是这样。
最怕与旧爱重逢于物是人非境地,人不只贪生怕死,贪图得太多了,曾经沧海都想要握住,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梦境一场空。
“不要再逼我,非要我真的死了才好?”
“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他侧过身子平复情绪,眼前墙上的架子摆着一摞书籍,尾字大多是“经”,不需多看就知道是风水学著作。中间夹了薄薄一本异样,以为足够掩人耳目,温谦良却一眼抽了出来。
她还是这样,曾经便常常偷藏破格小说于课本中。
随便翻开一页,看到这样一句:人是记忆的奴隶?不,人都选择自己想记得的。逝去的永远是最好的。纵有千般不是,旧爱是难忘的。
太潮湿的笔触,温谦良很快合上塞了回去,扭头对她说:“我们曾经都不钟意李碧华。”
苏绮没什么表情,“人会变的,庙街经常唱达明一派的歌,我现在也熟知好些首。昨日还有摊位演粤剧,我们一起听过的《帝女花》,居然现在还记得几句唱词,温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温谦良摇头,“你吃东西,我该走了。”
星期六,家庭日,Childe要尽早回家陪父母,好孝顺的仔。
最后她说:“求你不要再来。”
最好相忘于江湖。
不管对方听没听得进,苏绮对着他背影狠心再重复一次,“不要再来了。”
温谦良走后,她暂时挂上休业牌子,缓慢僵硬地从袋子里拿出食物,都是她爱吃,或者说是曾经苏宝珍最钟意。
芥辣被压成叶形,细致可见纹路,一口三文鱼下肚,她识得出:金城料理。
金城武的金城,日本姓氏,投资人却不是来自日本的金城氏,而是本港餐饮大亨靳家靳城。金城不止是他名字谐音,还带金字意头好,店内师父确实是日本请来。
当初苏绮温谦良携手同游中环,吃过不知多少次。
靳叔叔钟意日本料理,靳家做连锁餐饮日进斗金,他开店为自己享受,价格虚高到离谱,还是无数人愿意上门买账。
有传闻这间店主来自日本,一看就不是上层交际圈的内行,不怪他们不知。
苏绮没想到好多年过去居然还在迎客,味道丝毫未变,只可惜已经似此星辰非昨夜。
阿正文盲一样忽视门口牌子上的“暂休”二字,推门而入。
桌上剩了好多,苏绮正暗自较劲,强迫自己再多吃几口,因为扔掉实在可惜。见有人进门,头都没抬地说:“半小时后再来。”
阿正一脸讪笑,明明没见过她几次,开口却扮熟络。
“仙姑晚上好,允哥来南街,叫你去陪他。”
苏绮忍俊不禁,抬头笑得嘲讽,“你在同我讲笑话?”
南陆冰室,看着对面一双人,苏绮冷笑坐下,阿正坐她旁边。
那位穿最新款洋装、提限量版手袋的豪门小姐如坐针毡,嫌塑料板凳不干净,嫌桌子上油污太多,嫌周围食客吵闹脏乱。
苏绮说:“太子爷既然已经有人作陪,何必打扰我做生意?”
唐允招手,唤服务生递菜单给她,“菠萝包?冻鸳鸯?”
她冷脸一言不发,唐允点点头,服务生拿着菜单下去,很快端着托盘送上来食物。
“沈小姐第一次到庙街,我请苏仙姑给她讲讲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