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意识过来时,整床被子都快盖到殷莫愁的脖子。
是打算捂死我吗。只能像咸鱼似的被摆弄的殷莫愁腹诽。
他们在少年时结识,只算一面之缘。后来画舫再遇,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都加起来也就一年。
但却像亲人一样。两人之间的默契就不用说了,只要念起对方的存在,心里种多了层顾虑,既浪漫又现实,既犹豫又期待,即想与他分享一切,又担心自己看人不准,担心自己在感情上把握不住,重蹈林御史覆辙。
一向公私分明、清心寡欲的殷大帅好像陷入了除吸食曼陀散之外的第一次的自我怀疑当中。
爱情这么上头的吗?
否则何以令人如鲸向海、似鸟投林,世界的一切美好扑面而来,挡也挡不住。
即使心里冒出越来越多问题,但这里放松的状态使人困意顿生,殷莫愁平静的呼吸声抚平李非胸膛的蓬勃。
“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李非说,“但从认识开始,我觉得有种牵绊。我时常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大声呼喊,而山的另一头传过来的回音都想来自于你。
我不知道那是我自己的感觉,还是你真正的回应。我去过茫茫大海、走过沙漠戈壁,即使去到世界尽头都不需要人陪伴,但我现在变了,我想这是我今天有些暴躁的根源。”
他像倾诉,又像自言自语。
“我不像你有过成家的渴望,去满足世俗的要求,去尝试一次又一次的……恋爱,即使到最后都没有开花结果。你说你对这些失去了兴趣,但在我看来,其实你一开始就是超脱于情感的人。”
否则她不会在慈云寺的瀑布下说出“爱情是空耗时间”这种话。
殷莫愁被戳中心事地一顿。
如果真只想找个精壮的男人传宗接代,她不会这样耗着。
说到底,是对这种结合不满意。
总觉得那些男人的身上缺点什么。
至于到底缺什么,她却又说不上来。
按理说,以她冷硬无情、看透人间事,以她个性淡漠、无悲无喜,两眼一闭,怀胎十月,这件心头大事也就了了。就像那些豪门世家,如主母无所出,便找个丫鬟借腹生子,将儿子过继到主母名下,然后赶走丫鬟。她还犯不着那么麻烦,只要受孕,那男人就可以滚蛋了。
如果她不是有更深刻的追求……何必最简单便捷的方法摆在面前不用呢。
军人打仗,最讲求“实用”原则。传闻殷莫愁打仗亦是只要能赢,不论形式,才做出选择最冷的寒冬突击生擒北漠老可汗,直接导致孟海英断去一臂,而她也差点面临截肢危险的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回朝后,和世家长期周旋的谋略更加深了“实用”主义。文官御史常抨击殷大帅的语句就有说她“无巧不取,无利不谋,无所不为”。
但在“传宗接代”问题上,她却背叛了“实用”这个原则。
“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汇来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我有时候不理解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我向你保证,这绝对不是一场游戏,我也不希望这是你再次对世俗低头的一次探索。
你是那么纯粹,而我不是,你总说我多疑,你是对的。但请相信我,我已经变了,我开始相信美好的直觉,我不会放弃——
你对我就像个梦,像海市蜃楼,我最后可能一场徒劳,但只要现在能每天看到你,我就不再感到迷惑——即使很多事情你还不愿意说。它们可能根本无解,或者你觉得时机未到……”
殷莫愁心里叹了口气,对李非的一些隐瞒的确是出自于必要,也是出于她不热衷事事和人分享的习惯,她觉得这没什么。
但现在,李非的宽柔让她竟产生微妙的感觉,那是常年刀口舔血令她已经隐藏的愧疚。
“我已很满足,我仍然感到庆幸,你遇到问题会与我商量,我将不再追问,因为那些错综复杂的问题自然会把真相推向下一个转折……”
说到这,李非的手不受控制地抚摸那条平整的伤疤,新长出来的肉嫩而脆弱。
如果说殷莫愁浑身都是坚硬,那么只有这里是软肋。
不是心理层面,是实在的软肋。
殷莫愁:……
她怕痒!
本来伤疤处在平时就容易发痒,人又是清醒着,哪经得住李非那么挠痒痒似的来回戳,殷莫愁实在忍不下去,迷迷糊糊地发出“唔”的声音。
本意是拒绝的,但声落李非耳里,慵懒含糊的语调如情人的呢喃。他霎时咽了下口水,喉咙发干,趁着这家伙一顿,殷莫愁随即翻身,李非怕弄醒她,赶紧顺着翻身的方向把自己的手往前伸。
殷莫愁心想:怎么这样都甩不掉!
李非盯着她熟睡的侧颊,更着迷了。
月黑风高夜,蠢蠢欲动时,他忽然冒出个念头。
另一只手去抚摸她的鬓角,接着食指卷起她额头的头发,打个卷又放下,一点点的,像在小心翼翼地白描一副山水画,细长的眼角是一弯小溪,立体的鼻梁是起伏的山峦,还有那薄薄的、上唇微微翘着的样子……
李非意乱情迷地想,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他轻轻地说。
不!可!以!
如果殷莫愁此刻把心里的话转为声音,那一定是带着殷帅标志性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