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并无敌意,应该不是追杀他的人。
但也并无表现太多耐心和善意。
路边捡一个眉目清秀、幼弱可怜的小乞丐,如果不是出于慈悲心, 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楚慎脑袋混乱, 漫长的逃难几乎将他的身体耗尽, 只够思考一个问题:怎么活下去。
整整吃完三碗饭,外加一只烧鸡,小楚慎终于打了个饱嗝。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双亲何在?”
好,开始问话了。
女人衣着素雅,却隐隐透着通身贵气, 从小生活锦衣玉食的太子爷一看便知是上等货, 而其和蔼的面相下隐约透露不可侵犯的威严,令人联想到有权有势的王公贵族。大宁富裕至此吗?连富商家的女人都比奚木国的王后还高贵。
那时的楚慎还不知, 女人的真实身份就是可堪比大宁皇后。
想起奚木王后, 即惨死在北漠人刀下的母亲, 楚慎泪流满面:“他们、他们死了, 强盗、火烧、我家, 山的另一边……”
他的大宁话本来就带有奚木腔调,又故意改变些发音,听上去像某种方言。
山沟沟里的苦孩子?
现在的奚木国小太子蓬头垢面, 瘦到脱相,完全看不到半点芝兰玉树的影子,就是奚木国王王后现在复活,都认不出亲儿子。
女人点点头:“以后就留在我家,当个下人,听我指令,愿意吗?”
楚慎别无选择,太子的尊严被身上的虱子轻而易举啃噬殆尽。
“愿意。”他硬着头皮说。
“好,从今往后,你就改名为楚慎,慎之又慎的慎。”
真是无巧不成书,一个“慎”字贯穿了他隐姓埋名、步步为营经营龙隐门的一生。
女人走了,另有下人过来带他洗漱,又教导一些规矩。
第一条规矩就是,长发必须修剪成更短的样式。
给他剪头发的老仆特地解释,说是因为主人家爱干净,不喜欢油光发亮的盘法。楚慎毫无抗拒,任由摆布,此后,他就听到几个年长的下人私下窃议他:“这孩子真乖,还以为得好好跟他讲道理呢,没想到说剪就给剪。”
呵,他不是大宁人,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
他和这些人,根本不是同类。
楚慎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日子并没有想象那么难过,有个账房先生每天过来陪他一个时辰,教他识字,楚慎当然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认真学习。又有老仆每日带他做些烧水、扫地甚至缝补衣服。都是轻体力活儿,他有大把时间思念故国。
认真比较起来,现在的生活竟比在奚木亡国前那两年还好过,日日可以安心入睡,不用担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不必活得提心吊胆,整日在气氛危险的皇宫里,随时觉得会被北漠或大宁的军人割下人头。
呵,难怪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自从那天以后,楚慎再也没有见过救他的女人,她很忙碌,几乎很少着家。而且他惊讶地发现,这家竟然没有男主人,里外全是那女人说了算,即使她很少露面,仆人们也敬她畏她。
她比任何一个男主人都更有权威。
楚慎的少言寡语赢得老仆们的喜爱,渐渐的,他们闲聊时也不避开他。从谈论过去的只言片语中,他得知女人姓尤,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娘娘,女人的父亲还曾是大宁首富,因为皇帝灭她满门,所以从帝都皇宫里逃出来。难怪她的气质能比奚木国皇宫任何一个女人都高贵。
她还有个年幼的儿子,寄养在别处。所以这里算不上她的“家”,顶多算个落脚点。
有那么片刻,他想告诉女人他的真实身份。
因为他认为他们都是大宁帝国的仇人。
但他在这里待的时间还不够长,他决定再观察看看,毕竟以他的心术远远比不上尤贵妃。
何况她是掌握他生死的人。
再者说,谁会想和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合作呢?
几天后,他才知道他的“用处”在哪里。
离家多日的尤贵妃带回一个男孩,男孩怀里抱着一只猫。
他叫尤望章,尤贵妃同父异母的弟弟。
小尤望章的经历和楚慎很像,在被抄家灭门之际,忠诚的仆人拼死将其救出来。从小到大都背着“通缉犯”的身份东躲西藏,直到最近才被尤贵妃寻回。
他终于知道,满院子的老仆,已经人手充足,何必再从乞丐堆里找他这么个多余的人。
尤贵妃牵着弟弟的手,指楚慎,露出少见的笑容:“望儿,以后你就住这里,看看,我还给你找了个伴儿。”
敢情他是给尤少爷排解寂寞的?!
先前账房先生教他读书识字、老仆教他如何伺候人,都是为这个目的。
尤家因谋反罪,尤望章被朝廷通缉、四处流浪多年,养成不敢随便和人搭话,更不敢轻易交朋友的习惯,是内向而腼腆的少年,只有一只老猫作伴。
尤贵妃温声说:“有什么事就和楚慎说,他会陪你。楚慎,你可愿意?”
尤贵妃揉揉弟弟的头,声调柔和慈爱,这才是对待亲人的样子,而不是像刚捡回他那样,除了问他的来历,一句多余的关心都没有。
可愿意当尤小少爷的玩伴吗?
楚慎呵呵:这还有得选?
楚慎不得不表现出恭敬,拱拱手,朗声道:“以后我就是少爷的跟班,愿照顾少爷衣食住行,愿为少爷鞍前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