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明芝以为沈芳宁就这么沉默下去时,她说了话:“日子总是自己过的,旁人的嘴长在她们身上,她们说什么难道自己就要往心底里去?”
沈芳宁还是青葱水嫩的姑娘,江明芝却将她看得比自己小很多,可细细算来,她并不比沈芳宁大许多。她看得比她通透,江明芝则是将这些捂在心底许久,她想要一个发泄口。
江明芝冷硬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喜欢你。谁会喜欢……罢了,我同你说这么多算什么……”
她昂起头,又端起那身世子夫人的气派。恍若之前在众多妇人面前,背脊挺立,任什么都压不弯的模样。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江明芝知道,只要自己的伯父和徐晏青的舅舅继续为敌,她在京城无依无靠,只能受威远侯夫人的冷眼以待。
可那又如何?
她总得自己走下去,旁人断不会看她的软弱而怜惜她,只会加倍地嘲笑。而自己不硬气起来,那谁都要踩一脚。
欺软怕硬,本性如此。
她看了一眼沈芳宁,在沈芳宁看不见的视线外怅然地不知道替谁叹了一口气。
午宴开始,沈芳宁跟着江明芝重回宴席之中。
沈蓉锦矜持地坐在沈老夫人的手边,她羞赧地露出白皙的面庞。连看见了沈芳宁,也难得没有吹胡子瞪眼似的。反而柔声起来,激起了沈芳宁一身鸡皮疙瘩。
“三姐姐,快来坐。”
席面上还只是几碟干果,人群坐得稀松。沈芳宁很轻松地从外围插了进来。她狐疑地看着沈蓉锦——
她不过出去了一会子,怎么就变了性?
沈蓉锦受着沈芳宁若隐若无地打量,她咬着牙,面色如常地说道:“待会儿有戏班子来唱戏,我记着姐姐只爱听《南柯记》。”
“《南柯记》?我也爱听这个。这出戏这个戏班子排得不错,到时候替三姑娘点上。”
卢夫人本是和沈老夫人说着话的,但她耳听八方,自然没有错过。于是她笑着对沈老夫人说。
沈芳宁眼皮一跳,她哪里爱听什么《南柯记》?但又瞥见沈老夫人向她使得眼色,沈芳宁恍然大悟。
原来是拿她来给沈蓉锦搭□□!
沈老夫人笑纹渐深,“她们姐妹相处得好,都是好性子。我也都拘着规矩。”
“我瞧她们就不错,”卢夫人拍了拍沈老夫人的手说,“芳宁自不必说,蓉锦我可是知道的,改明儿来我府上,我好好请老姐妹儿吃茶。”
她们喁喁私语,沈蓉锦似乎置身事外。沈芳宁瞧着与之前的沈蓉锦截然不同的反应,她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
之前卢夫人不还婉拒了沈老夫人吗?
接着冷菜上来,她便按下心底的疑惑。
用过午膳后,众人移步到荟芳馆里,领头的班主身材瘦削,皮肤黝黑。
他一撩袍子,蹲身将戏码子奉上。
威远侯夫人先点了一出《紫钗记》,接着卢夫人在她耳边低语,又加上了一出《南柯记》。其他几位夫人又点了两出时下流行的戏。戏码子掠过一圈后,又回到了班主手里。
班主领过丫鬟给的赏钱,恭恭敬敬地弯着腰告退。
夫人们都看着戏,年轻的姑娘们却是一个个都坐不住的。她们一张张或明媚或烂漫的脸蛋,在阳光的晖映下,举着团扇的宛若鹅脂细腻的手,无不显示着她们的姣好的容貌。
今日来得姑娘也不多,但少说也有五个指头的数量。沈芳宁在里面年龄最长,差了足足两三岁——这在这群朱门绣户的姑娘的眼里,便有了隔阂起来。
沈蓉锦同卢二姑娘卢嘉鱼交好。卢嘉鱼今日穿着一件嫣红的对襟妆花短袄,下系一条浅蓝璎珞纹绫裙。她的容貌略逊沈蓉锦一筹,可也是一位水灵灵的娇姑娘。
她这样的人被卢三夫人保护得极好,没多少弯弯肠子,沈芳宁从她的话便可窥一斑。
“……我六哥哥从小到大带着我玩得可好了,他会得东西也很多……只是……”卢嘉鱼随之叹了一口气,沈蓉锦本饶有兴趣,可冷不防被这么一打岔。
她按耐住神色,说道:“我哥哥在国子监读书,你六哥哥说不定与我哥哥是同窗哩。”
卢嘉鱼支着脖子,她踌躇一下,说道:“家里请了西席的,不过我六哥哥志不在此。”
“那在哪儿?”沈蓉锦听后,脸色微硬,于是语气颇扬。但随即她察觉到自己失礼后,又立马抿着唇,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卢嘉鱼却缄口不言。
沈芳宁欹在一旁美人靠上,她半阖着眼,团扇的面盖在她的脸蛋上。她听了一耳朵,似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取下遮住视线的团扇,沈芳宁悠然地看着沈蓉锦微变的神色。这种神情,放在沈蓉锦身上,沈芳宁也不免颇有幸灾乐祸的心思。
而沈蓉锦听后便一直兴致缺缺。
“沈三姑娘,我们夫人请您过去。”
从游廊走来一位穿着葱绿上衫的丫鬟,她梳着双螺髻,头上有一个攒成的杏色宝结。她向沈芳宁纳了一个福,恭谨地说。
沈蓉锦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她佯笑说:“姐姐和世子夫人的关系可真好,也难怪……”
她没说完,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沈芳宁只觉得古怪得很——她和江明芝不过短短地一程,哪里有什么推心置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