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手还轮不到我,只是合同确实没少见过。”杜允慈其实并不愿回答他,可因为这几个晚上为了合同她睡得比较迟,脑子运转的速度变得缓慢,行动快过了思考。
蒋江樵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一句:“上海现在所有的大学里没有开设服装设计课程。”
杜允慈怔了数秒,嘀咕:“不用表现得你好似有心无力。你如果愿意放我自由,我想做的所有事情就都能做了。”
蒋江樵说:“我出现之前,你在杜家也不是完全自由的。否则你不会回霖州准备婚事。你的自由只是在你爸爸为你划出的范围之内。”
杜允慈冷下脸:“讲完没有?讲完请你带着合同译稿出去。这是我的书房。”
蒋江樵又递给她一只信封。
杜允慈抖出里面的东西。
照片。
杜廷海近来在霖州的几张生活照。
杜允慈一张张地往后看,鼻头不由渐渐发酸。
最后一张,却不止杜廷海一人,还有阿远,杜廷海正在陪阿远放风筝。
父子俩的笑容深深刺痛了杜允慈的眼睛,她猛地将照片全部掷回给蒋江樵。
照片砸上蒋江樵的胸口,悉数掉落地板。
蒋江樵看了她一眼,离开书房。
杜允慈快速将门反锁,然后走回来趴桌上捂住眼睛。
待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在荣真的卧室里。
杜允慈没去问映红昨晚她如何回到房间的,餐厅里吃早饭的时候,映红则抒发连日来的沮丧:“小姐头发剪这样短,我都不用再伺候小姐梳洗,很没有用处。”
杜允慈说:“觉得时间太多的话,我拿几本书给你学一学——大壮,你也和映红一起。”
大壮挠挠头:“小姐,我识的字不多。”
杜允慈:“更应该学,可以让映红先教你多认几个字。”
映红难为情:“我也只是跟在小姐你身边才学了点,怎么好给大壮当老师。”
葆生自告奋勇:“杜小姐,我可以教大个头。”
大壮反对:“小姐,我跟映红学就可以了。”
杜允慈还不清楚葆生的水平:“你都学过些什么?”
葆生列举了好多书,杜允慈感到意外,葆生笑说:“是我们先生介绍给我的。杜小姐你和我们先生一样,也喜欢提供条件要身边的人多读书。”
杜允慈的好心情被他破坏大半:“我和你们先生不一样。”
之后蒋江樵又先后送来两份新的文书要她翻译,杜允慈错觉自己快成他的秘书了。
结果蒋江樵还当真要她以秘书的身份陪他出席宴会。
“什么宴会?你就不怕刚好有人认识我?”杜允慈狐疑。怎么说她从前在舅舅家的宴请上也露过几次脸。万一呢?
蒋江樵:“去或不去。其他我会安排。”
杜允慈内心自然是想去的。可和蒋江樵一起,她就犹豫了。
“荣真也去吗?”她问。
蒋江樵:“只有我们两个。”
杜允慈:“那我不去。”
她拒绝在晚上就因为荣真的需要而改变。
自然,她依旧要当的是“蒋慈”。
而因为她被要求得和蒋江樵的形象一致,所以第一次穿上了长衫。
两人汇合的时候,蒋江樵看着她,信口诵道:“‘易鬓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鬃,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注]。”
杜允慈听个开头就记起,又是出自《浮生六记》中《闺房记乐》的内容,写的是陈芸穿了沈复的衣服扮男子和沈复一道外出游玩。
她佯装不知所谓,笑盈盈轻嘲:“蒋先生文绉绉的,是在练习什么要紧的讲话吗?”
蒋江樵带她坐上车,说换话题就换话题:“你除了英文,是不是还会法文?”
杜允慈:“……还有法文文书要我翻译?这你另寻他人吧,法文的口头基本交流我没问题,笔头我不行。”
上海两大租界,一个公共租界,一个法租界,英文和法文成为上海上流社会人士的必修课。所以两门语言她都不在话下,不过因为学校的授课主要还是以英文为主,所以她在法文的书面功课上不扎实。
蒋江樵说:“口头基本交流就够用。”
杜允慈狐疑:“等下宴会上还有法国人?”
蒋江樵点头。
杜允慈又问:“那也就是西式的宴会?”
蒋江樵继续点头。
杜允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长衫,拧眉:“那还穿长衫?根本不符合社交礼仪。”
她原先以为只是中国商人自己的宴会。
蒋江樵淡定地说:“我们又不是洋商,随洋商的礼仪作甚?长衫也是我们正式场合能穿的,符合我们中国自己的礼仪。”
杜允慈眼神轻闪一下,撇嘴:“行,您清高。”
法国梧桐和整齐划一的建筑风格遥遥进入视野时,杜允慈知道前方就是法租界。
相比公共租界和华界,这里的建筑风格是独立的,据说和巴黎庶几相同,“东方巴黎”的美誉便是由此而来,同时这里的住宅区,在整个上海最高级。
租界里有荷枪实弹的法国士兵来回巡逻,通行过两道关卡后,车子在洋楼外面停下来。
蒋江樵交待了两句葆生和阿根之后,只带杜允慈一起进入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