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眼睛湿了。
他发现,姥爷的身影和小胖爸爸完全不一样。
姥爷要更瘦一些,也更慢一些,可在他眼里,却像大白杨一样可靠。
他不是蒲公英。
他来接他了。
“姥爷,你来啦。”
季远冲了过去,冲姥爷笑。
姥爷摸了摸他头发,老师道:“没事没事,不过倒是你……”
季远这才发现,姥爷的膝盖上湿漉漉的,还沾了泥巴。
像昨晚他淘气弄到的意义和。
“没事,刚才没看清,蹭到招牌,弄脏了。”
姥爷道,拍拍季远:“跟老师说再见。”
季远笑着朝老师挥挥手:“老师再见!”
他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被姥爷牵着走出教室,他今天话格外多,一会讲今天学到了什么,一会讲小胖玩水被老师罚站,两人下了教室的台阶。
雨已经停了。
台阶下,水很深,能漫过大人的脚脖子。
季远期待地看着姥爷的背。
姥爷弯下腰来:“上来。”
“我可以自己走。”
季远害羞地道,却还是偷偷看姥爷直挺挺的背。
“我没带雨鞋,鞋子弄脏了你洗还是我洗?”
姥爷道,还是那种凶巴巴的口气。
季远却一点不生气,他爬上去,悄悄用手环住姥爷的脖子,小声道:“我好啦,姥爷。”
姥爷站了起来。
他像一棵稳稳的大树,双手托着季远的腿,站了起来:“走喽。”
季远趴在姥爷的背上,悄悄用脸贴了贴。
姥爷的衣服刺得他脸热热的,眼眶也热热的。
我也被姥爷背过啦。
我的。
季远想。
“姥爷,”他小小声地道,“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接我了。”
“为什么不会?”
“你跟妈妈吵架了。”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我跟你妈妈吵架关你什么事?”
“那你真的会送我回去吗?”
“你想回去吗?”
季远认真地想了想,还是说不想。
“那就不回去。”
“真的吗?!”
“不送,姥爷这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说好的哦,骗人是小狗。”
这个雨夜,在季远的记忆里留存了很久很久。
连路灯的颜色、雨伞的形状,甚至这温度,都能清晰地记起来。
说好的,骗人的是小狗。
那句稚嫩的话,总会在某个雨夜,突然想起来。
可后来季远才知道,一个孩子的支配权,不在姥爷手里,也不在老师手里,而是在他的父母手中。
他的蒲公英爸爸,和大魔王妈妈,拥有对他绝对的支配权,而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季远在江城住了两年。
两年后,他被特地赶来的季城送去了英国,就读伊顿公学。
这之后,他就一直在国外留学,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但他跟姥爷的联系一直有联系。
季远从国外打电话回来,姥爷嘴上说着“国际长途”贵,却总是要唠叨上一会,他出口的话不怎么中听,但季远已经学会了分辨,他嘱咐季远好好学习,不要跟外面的坏孩子学坏了,季远也总是应承。
他像姥爷期许的那样,成为一个好孩子,成长成一个在所有人眼里都闪闪发光的人。
(七)
季远拿到宾大offer的那一天,直接订了票,飞往江城。
他没有事先打电话。
确切地说,从上次通话到现在,季远已经有两个礼拜没和姥爷联系了。
他想给姥爷一个惊喜。
这时,季远已经成长为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下飞机时,邻座的少女还偷偷给了他一张纸条。
季远笑着接了,一下飞机,就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归心似箭。
季远没联系父亲的秘书,直接伸手招了辆计程车,往姥爷家开。
路上,计程车司机看了他好几眼,道:
“小伙子心情看起来不错。”用的江城口音。
季远也回的江城口音:“我去看我姥爷。”
“小伙子孝顺,你姥爷看见你,心情一定好。”
“是。”季远笑。
到地方了,司机要找零。
季远摆摆手:“不要了。”
他漂亮的桃花眼弯弯,司机心想,要怪哦,这么好看的小伙,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心想着,就发动了车子。
季远则提着行礼往里走,行李箱里装着他给姥爷买的礼物,还有一张姥爷一直唠唠叨叨要看的录取通知书,风拂过他灰色运动外套的一角,露出一双长腿,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及至于飞起来。
“姥爷!”
季远推开姥爷家门,却愣住了。
姥爷家站着一堆腰间系着白布条的人,似乎在商量什么。
“你们是谁?”
他奇怪地问,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
宁玉怜听到动静,从里面转出来,一双眼睛憔悴得沤进去,看着他:“季远,你姥爷没了。”
声音很轻:“你说什么?
“你姥爷没了。”宁玉怜一字一句道。
像有个鼓在耳边“轰”地敲一下,季远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