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他才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宁玉怜道。
前天晚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远踹了下门。
门砸到墙面,发出让人心惊的一声响。
屋内所有人向他看来。
这动静也惊到了里面的季城,他一脸疲倦地从里面走出,过来拉他:“季远,你冷静点。”
“我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彼时的季远,还不知道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像是条被伤到神经的斗兽,对着自己的父亲道:“前天晚上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是我今天回来,是不是你要等他——”
“因为你姥爷说,不要耽误你考试!”
季远一愣,那双被所有人都夸赞过的、从来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东西,那东西看得季城也僵住了。
他正欲说话,季远却已经转开头:“算了。”
“姥爷呢,现在在哪?”
宁玉怜让开一个身子,季远才看到她身后桌子上停着的四四方方的盒子,以及盒子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姥爷正张着嘴朝他笑,深深的皱纹里,那一双眼睛笑着看他。
耳边仿佛有声音在喊:
“就是这臭小子?”
季远缓缓跪了下去。
姥爷,以后就没人来接小远啦。
他对着那骨灰盒磕了下去。
姥爷,对不起,小远没赶上你最后一程。
他头伏在地面。
姥爷,走好。
第161章 《季远番外(三)》
“人的一生,可能会多次陷入混乱和无序状态,也或者,一次都没有,”在沈双盈盈的泪光里,季远道,“在姥爷离开的那一段时间里,我就处于这混乱和无序里。”
她仰着头:“后来呢?”
季远替她擦干眼泪:“后来啊……”
他得到了一个系统。
再后来,他就遇到了她。
就像荒芜生命里的一个馈赠,只是最开始的他还没有成熟到足以分辨出这份馈赠,以一场玩笑的玩笑姿态开始,又在触及真心时仓惶逃走。
直到后来,她又找来。
再之后,回顾这段时光,好像除了她存在的那段时间,其他都是灰蒙蒙一片的。
唯有她,才是这世间唯一的一段亮色。
季远以前对所谓的爱情嗤之以鼻,他认为爱不过是苯基乙胺、去甲肾上腺激素和多巴胺的互相作用,人在动物性占据上风时,才会不假思索言爱;而又会在动物性离去时,不负责任地离开、
季城和宁玉怜,给他示范的,就是这样的爱。
可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的。
爱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东西。
她能让世界重新焕发光彩,让沙漠变成绿洲,荒芜开满鲜花。
当她出现时,是带着色彩的,他的世界从此就不同了,他不需要在无端的极限运动中,就能感觉到心跳,感觉到自己。
季远从不知道,自己还有做诗人的天赋。
但看到她,他的心就像要开出花。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舍己为人的天赋。
不讳言地说,他并不是个好人。
他习惯以利益来衡量一切,以付出衡量产出——在沈双身上的投资,早就过了他习惯为自己设下的止损点。
他不是个不婚主义者。
可他对婚姻也没有任何期待,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用婚姻来交换利益。
但对着她,他却期待起婚姻生活。
他期待她进入他的空间、进入他的生活,他们会生活在一个俗气的、充满烟火味的房子里,在这个房子里,他们生儿育女、延续后代,互相扶去,直至老去。
他们吵吵闹闹的,意见不同时,也许会吵上一架,但一定又会很快和好。因为他不舍得让她生气太久。也许孩子会很麻烦,但他一定不会像他的父亲,她也一定不会像他的母亲,两个人慢慢地学着做一对好的父母,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
他憧憬着与这个人的未来。
他将戒指小心携带,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只等着有一天,能将戒指拿出来,将她归纳进他俗气的充满烟火气的想象里。
他一向是个很好的猎人。
他有恒久的耐心、有不懈的意志,即使她中途出走,但他相信,他能等到。
所以,当灾难猝不及防濒时,季远发现,自己竟然感觉到了恐惧。
他从前玩极限运动时,从来没有过恐惧。
面对死亡,他甚至有一丝欣悦。
这一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人生无趣,即使是他在所有人看来值得称道的事业,在抛弃时,也并不比一块石头更重。
可在看着那道身影笨拙地离开自己的视线,满目都是黑暗和泥土时,季远感觉到了恐惧。
他恐惧再也看不到她。
他恐惧自己要在这一片黑暗里孤独地死去。
他恐惧她的未来没有他的参与,怕她会彻底忘了他,和另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想起他时,也不过是一句“啊那个以前愚弄了我的人啊”。
季远从前臆想过很多次死亡。
跳伞、冲浪、滑雪……
不论哪种死亡,即使身体百孔千疮,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坦然,他不会像那些普通人一样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将满天神佛都祈求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