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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_璨钰【完结】(504)

  他犹疑片刻,还是上前轻拍皇帝后背,安抚了好一会儿,这边才哭声渐歇。而后忙唤来宫人,给他擦干面颊,可皇帝犹如痴了一般,只呆呆坐着,眼神发直,俨然丢了魂魄。

  安童见此,低声一叹,只能耐心守在一旁,轻声唤我,示意我上前安抚。可我一想到真金,便满心痛楚,刚刚唤起的怜悯也荡然无存: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父皇可是后悔了么?”

  我冷笑道,话里满是恶毒,安童想拦我也来不及,这话已经入了皇帝耳中。他怔了半晌,突然像回魂一般,猛然抬头,红肿的双目直直瞪着我:“朕何须你冷嘲热讽!你无子女,焉知丧子之痛!”

  一言落下,我像被击中一般,顿觉身体虚浮,脑中也浑重起来。而他只是红着眼瞪视我,毫无顾忌我越发苍白的脸色,盯了半天,皇帝骤然笑了: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的父女,都能准确无误地击中对方的隐痛,都能从伤害彼此中得到了莫名的快慰。

  “真金临去之前,还求朕许你姻缘。可你这个毫无心肝的女儿,又怎么配?又怎么配!”

  他的话轰然响在耳中,震得我头痛欲裂,安童扶我坐回榻上,脸色亦是惨白。我用手捂住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口中喃喃:“我、我是不配……”

  忽必烈面色阴鸷,冷眼觑我,桀桀一笑,声音犹为刺耳。我茫然回视,内心却无恨意和痛苦,只有巨大的幻灭和空虚:飘零半世,我无一子女,却也了无牵挂;而他呢,儿孙满堂,可是得到又失去,悲喜辗转成空。我和他相比,究竟谁更可悲?

  我内心无解,颓然坐了半晌,皇帝见我再无反驳,怒气也渐渐消解,待拾敛起悲伤,他又恢复往日威严莫测的模样。

  安童这才松了口气,试探着唤了一句,皇帝默然应了,情绪还是低沉:“说罢。”

  我不禁侧目,这才明白:安童命令停罢飞放,不单为了太子,而是别有缘故。只是如今君臣隔阂已如此之深?还要这么拐弯抹角地进言吗?

  “卢氏既倒,旧党皆罢,朝中人材空虚,宜进补之,或可征辟南人名士,一则为朝廷用事,二则安抚江南民心,稳定时局。”

  安童斟酌着开口,暗暗观察皇帝的反应,似乎并无十足把握。忽必烈瞥了他一眼,短促一笑,似是讥讽:“这等事,你不建言,朕便想不到么?朕已命程钜夫奉诏寻访江南遗逸二十人,尤其赵孟藡、叶李二者,朕必致之!”

  闻言,安童和我一般,俱是诧异,没想到皇帝早已拿定了主意,我心里猜疑着,那边已开口解惑了:“若得南人入仕,除你所说二事外,别有好处。一可同北人互为制约,二则南人远离故土,在朝中素无根脚,以降臣入我朝,心不自安,则必尽心竭力,忠于所事。”

  忽必烈思谋深远,我默默听着,心里别是一番难言的滋味,安童亦神色复杂,思虑片刻,只道:“陛下所虑,臣所不及。只是叶李其人忠直耿介,恐未必奉诏;赵孟藡乃赵宋宗室,亦难致之……”

  见他忧思重重的模样,皇帝哼了一声,讥笑道:“你是丞相,广征博引,为国举才,是你的本分。既然担心征辟不至,何不致信相劝?丞相素来亲厚儒臣,誉满天下,卖你个情面,也绝非难事。”

  安童惭然一笑,始有所悟,点头应了:“如此,臣与陛下同候佳信。”

  *

  我和安童一起下了象舆,时近中午,日头高高升起,阳光仍是稀薄。早春尚寒,冷风依旧肆虐不停,透着刺骨的冷意。

  因有丞相令,怯薛近侍不敢擅自射猎,便随兴在林中纵马驱驰。可没有野兽惊跑林鸟纷飞的场面,春水飞放总像少了点什么。半空之上,几只海青鹰寂寞地盘旋,半晌见不到猎物,怏怏巡视了几圈,便落回鹰架上,没精打采地敛翅休息。圈内的猎犬也在冷风中缩成一团,低头耷脑的趴在地上,毫无斗志。整个林子里,除了宿卫偶尔驰过发出的唿哨声,竟是莫名的静谧,万物仿佛还未从严冬中苏醒过来。

  “来人!把朕的金雕放出去!”

  我们并未走远,是以还能听到皇帝的呼喝声。他被人扶出来,倚着车架威严下命,脸上勃发的怒意,倒是眼下最大的生机:“把鹰隼也放出来,把猎犬都赶出去!”

  安童无奈一笑,依命吩咐下去。我见他颇不情愿,劝道:“你是怕妨害到真金么?宿卫没有设围,天鹅也已飞远了,损伤不到什么。他在宫里憋得不痛快,放鹰犬出来溜溜也是好的……”

  他默然应了,眼里仍是一片萧瑟,勉强笑道:“你既然惦念陛下,为何又在御前那般冲撞?伤了他,你心里便好受么?”

  他对我心事洞察入微,我闻言一滞,转过脸,恨恨道:“我便是不好受,也要图个痛快!他难过又算什么?真金他……”

  我眼睛一酸,几乎又要坠泪,再不说话,只是疾步往林间无人处走去,安童默然跟上来,静静在我身边守了良久。

  他抿着嘴角,默默为我擦去眼泪,而后便怅然不语。负手而立,目光漫视着四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经此一事,他颇见憔损,鬓角依稀可见零星的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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