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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害人不浅_茂林修竹【完结】(21)

  苏秉正也遵循着父母的期待早早长成,他比任何人都更坚韧和执着。可是就算这样,他心里也会有纵然无理取闹也绝对不想失去的人啊,那是他仅有的任xing了。他以为阿客从小看着他她会明白的,可是连阿客自己也不肯成全。

  他记得那天明月清辉洒满,月下美人在窗外悄然盛开。他在半夜翻窗出去,偷偷溜到阿客住的别院——她要定亲了,自然不能再住他房里的北套间。那么晚了阿客还没睡,她在窗前闲坐,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显然是欢喜的——那么多年了,苏秉正还是头一次见她那样尘埃落定般欢喜圆满的表qíng。看他跳进去她吓了一跳,却还是开门拉他进去,用毯子裹住他,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把圈住了阿客的腰,埋头在她怀里。他问她能不能不要出嫁,如果非要出嫁就嫁给他好了。

  可阿客只以为他是小孩子不懂事。她还沉浸在那轻快欢喜里,含笑缓慢的跟他解释,说姊妹们总是要嫁给外人的……

  她越解释苏秉正便越生气,他头一次对她大吼,摔她的东西,甚至脱口说出“你算我什么阿姊,谁准许你走的!”的话来。

  他知道那是绝对不能说的禁语。因为寄人篱下,阿客已受尽了风刀霜剑。可他还是说出来了。

  阿客无言以对。她似乎立刻便卑微到尘埃里,很久之后才说,“是啊,我不是你阿姊。不早了,快些回去睡吧。”

  苏秉正咬住唇,说不出道歉的话。如果阿客不是他阿姊,她就只是寄居的外人罢了,他又凭什么留她啊?他心里难受极了。他牵着阿客的衣袖,妥协到了尽头,只能无措的说,“让他到府上做事,让他住到府上好了……”

  可阿客说,“不是谁都得当你家的人的。”

  苏秉正忘不了,在他和秦明桥之间,阿客选择的是秦明桥。

  阿客的一生充满了求而不得,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无所求。纵然她只能接受他硬塞给她的,她也是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秦明桥便是那个她想要而不得的人。

  他忘不了这一件,可是他也不能记得。因为他不想让阿客难为,更不想让阿客想起这个人。所以这么些年,他都假装秦明桥不曾存在过。结果他还是再次出现了。

  阿客已经死了,苏秉正想,他还嫉妒秦明桥做什么?

  可嫉妒这种qíng绪,很多时候不是理xing可以克制的。

  苏秉正命人将案卷送回吏部,询问:“秦明桥何以至今未起复?”

  毓秀宫。

  周明艳挼着新送来木槿花,摘了片花瓣送入口中。

  如今宫中纷纷扰扰,有些头面的妃嫔几乎都牵扯进去——萧雁娘差点和杨嫔反目,王夕月统领后宫事务,卢佳音住进了乾德殿侧殿……而她身居妃位,生养了皇长子,按说该是后宫最不能小觑的人,却最风平làng静。几个月来她一言不发,只消失了一般窝在宫中“养病”。

  高平侯夫人上次来的时候还在劝她,差不过“病该好了吧”,现在却听凭她自作主张。

  ——看萧雁娘的遭遇就知道,还是周明艳更能揣摩当今天子的心思。这个女儿固然争qiáng好胜,常令人忧心她是否锋芒过盛,气焰太高。但仔细揣摩揣摩便知道,她似乎真没吃过太大的亏,最根本的东西——不论是名分、资历还是皇长子,她都得到了。

  如今看上去时机到了,她反而比长辈还稳得住——她已领先旁人许多,此刻确实不争方是争。

  然而她也并非万事不关心。

  “皇上就说了一句?”

  “就过问了一句,‘何以至今不起复’……”文漪答道,“先前确实是发了脾气的,过后却还是提拔。无怪人说陛下有海纳百川的气量,最能容人的。”

  周明艳垂眸冷笑,又拈了片花瓣送入口中,“什么提拔……就是不叫人安心过活罢了。”

  文漪猜不透周明艳的想法,却也不问,只道,“真想不到。卢婕妤那种出身,竟连初榜的进士都不肯嫁。”

  “谁心里没些志向?十□了还不嫁人,定然都有些缘故。只看你挖不挖。往哪里挖。”她嫌恶的拍了拍手,将手上木槿花倾在窗外,“那些一心想傍小主人的老女人,做出的事才更令人吃惊。”

  远远的宫女们正簇拥着皇长子在院子玩耍,周明艳望着,眉毛缓缓的竖起来,咬牙道,“那个牵着晟儿手的狐媚子,给我处置了!”

  苏秉正过问一下十二年前的进士,朝中各有揣摩。后宫却没几个人在意。

  ——当年秦明桥和卢德音虽然到议亲的地步了,毕竟还没议成。且当时的卢德音也不过是寄居在秦王府的一个孤女罢了,没什么可议论的,知道的人便不多。

  阿客听了秦明桥的名字倒恍惚了一会儿,却也没太往心里去。

  她并非不喜欢秦明桥,可也确实没那么喜欢。她对他更多的其实是一种寄托和憧憬。因为她知道他是最合适的,只要嫁给了他,她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家和生活。

  她也差一点就得到了——只是有缘无份罢了。上天总是让她遇见最好的,却不肯给她。

  那个时候他们正在议亲,眼看便要议成时,黎哥儿病了。

  他秉质柔弱,从小便多病多灾。可从没有哪次像那一回那么凶险。太医们束手无策。秦王府满天下访求名医,揭榜的不少,可一诊断便都摇头。说已是司命所属,人力所不及。

  那个时候阿客守在他的病榻前,几乎没跟着他死一回。

  她只是记得,黎哥儿焦躁的在她房里摔着东西,质问她为什么非要出嫁的时候,她没有好好的跟他讲道理,反而说了诛心的话。她那个时候确实是气昏了。可黎哥儿年少不懂事口不择言,她怎么能对他冷言嘲讽。

  她记得自己说出“不是谁都得当你家的人时”,黎哥儿倏然苍白的脸色。他拽着她的衣袖不停的解释“我一直把阿姊当亲阿姊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可她只说“日后不要再往我屋里来了,让人瞧见了不好”。

  她记得黎哥儿便在病中也是乖巧的,醒来望见她,便再难受也会微笑起来。可这一回他就只是死气沉沉的躺着,连眼睛也不睁开。

  楼夫人在佛前日夜啼哭,阿客在黎哥儿病榻前衣不解带。

  府上长史连棺木都准备好的时候,有衣衫破烂的道士咬着虱子歪在王府门前摇头晃脑的唱经晒太阳。秦王将他请进家中,夫妻两个屈膝下拜,道士罗圈着腿单脚往旁边一跳,道:“鹣鹣双生,失偶而死。你自将他的命摘去,却拜我作甚!”

  就是这么无首无尾,无缘无故的一句话。楼夫人便令阿客嫁给黎哥儿。

  当年阿客初入晋国公府的时候,楼夫人令她见过姊妹们,又命人将黎哥儿抱出来给她瞧。那么小的孩子,哭得却那么响,任rǔ母怎么哄都不肯消停。可阿客走到他跟前,轻轻握了握他软软的小手,他立刻就不哭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阿客,忽然便乐呵呵的笑了起来。阿客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他可真像我阿弟。”

  楼夫人便笑道:“以后他就是你的阿弟了,你要像对阿弟一样好好的保护他。”

  阿客便当了真。

  这九年里他都是她阿弟。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

  阿客做不到。她跪在地上只是哭,说“我不出嫁了。夫人,我愿意修行一辈子,黎哥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求您收回成命吧。”

  可她注定坚持不了多久的。楼夫人已是病笃乱投医。当年穆贺之乱她是如何的镇定自若,可她救了满门上下,偏偏没能救下自己的子女。如今她就只剩这么一个亲儿子了,为了这个孩子她什么都肯做。

  阿客又何尝不是?何况她欠楼夫人太多恩qíng。

  十五岁那年秋天,她糙糙的嫁给了苏秉正冲喜。彼时苏秉正还不到十岁,只怕谁都没把这场亲事当真。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背后笑秦王府糊涂。可旁人再不当真,阿客一辈子的姻缘也葬送进去了。

  她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和秦明桥的缘分断了,连后悔甚或怨恨谁的理由都没有,便不再想他。

  那只是她的命罢了。

  正文 22旧qíng(五)

  说到底,卢德音已经死了。

  纵然她还活着的时候,与她有恩怨纠葛、或是令她牵念不舍的人,也纷纷离开或是死去。她心中并没什么割舍不下的,反而还有一段只有死去才能斩断的孽缘,生活便真如槁木死灰一般。

  只在生命的最后,她真切的抱到了自己的孩子,才骤然有了可以执著的事物。

  因此重新活过来之后,她便早早的不把自己当作卢德音了。

  可要让她作为卢佳音活着,却也欠缺了些什么——她对卢佳音所知不多,对卢佳音过往的人生,更是几无所知。她没有自己是卢佳音的实感。

  她便全当自己是再世为人了——也或者还是那一缕孤魂,只因舍不下儿子,才牵绊在世上。

  过往那些旧qíng,不经意间追忆起来,也不是不动qíng,可于她而言,确实都早已被qiáng行斩断,或是自行了断了。

  阿客不想再续前缘,更不想缠杂不清。

  苏秉正发了话,小皇子的百日宴便也一步步的筹备起来。

  阿客想给三皇子铸一枚贴身带的长命锁,便抽空回了一趟瑶光殿——其实卢佳音的财物她早就已经清点过一遍了。不过直到需要用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穷。

  对着账目算了几遍,最后还是只能去里间开了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当年卢佳音生长乐公主的时候,苏秉正和卢佳音的赏赐。东西十分丰厚,七宝俱全,还有些西域传来的稀罕玩意儿,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儿的。

  阿客掂了掂轻重,拾出一块huáng澄澄的金子。然而沉默一会儿,还是又放了回去。

  ——阿拙出生的时候,她怀三皇子也有七个月,正是最辛苦的时候。胎养得足,肚子便挺得尤其大,低头都瞧不见脚尖儿。腿脚浮肿起来,走两步便浑身疼。苏秉正便一心扑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比她还要焦躁。旁的人谁都不敢去烦扰他。

  卢佳音生产的消息从瑶光殿传来,便叫苏秉正给拦下了——他大约是怕阿客因此cao劳起来,动了胎气。一直到阿客先来无事算起卢佳音的产期,亲口过问起来,他才支支吾吾的承认。那个时候,阿拙出生已经小半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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