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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_梓涵【完结+番外】(21)

  “有些心寒。”那头齐弦接过话去,怒气升腾上了眉心:“心寒……又岂止是有些,早就是冰冻三尺积重难返!”

  一时之间满堂静默,在座每位都想起齐宣当日是如何屈死,而那元凶如今又是如何逍遥。

  心寒,当日晏青衫用了那等激烈手法,要的其实不过就是这两字。

  所谓自古忠臣少善终,在萧骋将他无罪开释那天,天下间其实已不知有多少人的心寒了。

  “既是如此,不如就反了吧!”许久之后来使cha上一句。

  他要的那个答案齐弦没有即刻给他,不过他当堂送客,那姿态谦和,其实已将心意表明的再清楚不过。

  之后所谓两位将军的商议更没有任何意义,梁思自是巴不得即刻便反。

  于是五日之后固邺城门大开,守城将士悉数投诚,月氏国终于向前迈进了至关紧要的一步。

  而赤国梁柱坍塌,那大厦将倾的声响由远及近传遍了河山每个角落。

  这其间当然包括洪都,包括皇宫,包括萧骋踟躇踏过的每一方土地。

  大厦将倾,他心间再清楚不过。

  赤国自内乱之后本来国力就不如月氏,而固邺守军人数将近十万,是他赤国最最jīng良的部队。

  大厦将倾,虽然他再次披挂上阵绝不肯言败,可这倾塌的声响却一日日壮大,从夏到秋,从秋到冬,最终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半年之内赤国军队败多胜少,最终不得不退至洪都城内,被月氏国军团团围困,余下将士不足五万,粮糙不足三日。

  洪都,成了真真正正一座孤城。

  洪都被困之前,晏青衫是日日出宫买醉,仿佛酒喝的多了连血脉关节也变的通畅,一整个冬天都行动自如。

  后来洪都成了孤城,皇宫内大乱,不知有多少人卷起家当逃散,他却反而是安定了,日日在院内枯坐,等chūn来了梨花绽放。

  院内梨花含在枝头,隐隐香气流动,还是美好无限。

  可不过几里开外的城头却是烽火连天,遍地是新尸焦土,残酷血腥一如每一场战争。

  萧骋也知道此战必败,也不愿看见这么多鲜活生命死去。

  可是事到如今没有一个将士愿意投诚,每个人的血都被烧热了,双目赤红只等着玉碎。

  那么便玉碎吧!

  萧骋扬手,劈杀了不知第多少个爬上城头的敌人,直杀到剑口卷刃双臂失却知觉,这才发现墙下击撞声连连,城门已被撞开个豁口,眼见就要不保。

  身后有将士下跪,请命要护卫他退回皇宫。

  “不走!”萧骋在狂风里持剑四顾,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兄弟在这里浴血,城墙将塌大厦将倾,他又为什么要走。

  既是不能带领将士们取胜,那么至少也要和他们一起有个辉煌的结束。

  “谁随我去守城门?”他昂首,擦gān脸颊上血渍:“来一个咱们杀一个,来一千咱们杀一千!”

  有将士起身,拔剑出鞘沉默着跟随在他身后。

  走到城墙根处时有人跪在了他脚下。

  “圣上!”那人半身浴血朗声唤他:“莫忘了您是我赤国君主,就算是国将覆亡,圣上也该有个体面尊荣的结束!”

  这话叫萧骋止了步,他上前扶起他,想起这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前些日子刚被封为千长。

  话已到了喉头,想告诉他与国同亡血洒疆场就是最最尊荣的结束。

  可是胸腔内一股酸涩涌了上来,瞬时便将豪qíng吞没。

  这位新千长伤在要害,估计不久血就将流尽了。

  这里又有多少十七八岁刚刚开始的生命,要象他一样最终被铁骑碾碎,成了一具具冰凉的骸骨。

  是否值得,为了那所谓最后的尊荣,这一切是否值得。

  他开始犹豫,诚如齐宣当年所说,忠厚仁慈重qíng重义,正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短处。

  城门之外这时走来了匹高头大马,正在高声喊话:“萧骋,只要你让位于萧龙吟,改皇位为王,我程元帅保证,入城之后,绝不叫你将士子民再流一滴血!”

  萧骋开始沉默,剑尖鲜血一滴滴开始凝冻。

  “退!”最终他举剑高喊:“所有将士都随我退回皇宫!”

  ×××××××

  ×××××××

  退回皇宫之后周遭突然宁静了,萧骋知道敌人早已攻破城门,此刻正如铁桶般将皇宫团团围住,等他让位或一击而破。

  所幸的是那位程御香元帅不曾下令屠城,红墙之外没有哀号,只有死一般的宁静。

  让位投诚,没有这个可能,他的尊严不允许,头顶历代先祖神明不允许。

  血染皇城,最终尸横遍野玉碎满庭,不值得,他心底那个声音不允许。

  那么结局只剩下一种,他所能看见,唯一的那一种。

  回到奉署殿,他脱下战袍,洗了个澡,将血污尘沙糙糙洗净。

  出来时发觉晏青衫已在大殿候他,穿了件白袍子,立在朱漆金銮之间,似道安静的清风。

  萧骋有些凄怆,顿住脚步问他:“你为什么不走?”

  “我又为什么要走?”晏青衫淡淡回应,起身上了高阶,在几案之前磨墨。

  案上有两只黑釉茶碗,碗口都浮着朵洁白jú花,该当是两碗jú花茶,可又偏偏飘着酒气。

  萧骋也跟了上去,看不透他心思,只是一把握住了他那只磨墨的手。

  “不磨了。”他道:“这会子还磨什么墨。”

  晏青衫抬眼望住他,目光定定,里面有万千种qíng绪流动。

  “那么圣上不打算修书让位吗?”他问,其实却是陈述语调。

  不会,萧骋自然是不会,他了解他,深深了解,与爱恨无关。

  “不打算。”萧骋不出所料摇了摇头,并不慷慨激昂,只是坚定安祥。

  然后他探头看了看案上茶碗,问晏青衫里面盛了什么。

  “毒药。”晏青衫回答:“这叫做千年醉,喝下去就像喝醉酒,慢慢的便睡着了,然后一醉千年,没有任何痛苦。”

  “为什么预备这个?”萧骋沉声:“为什么预备两碗。”

  晏青衫定住身,望向殿门之外影影绰绰的将士背影,缓缓回道:“如果不这样,那么门外这些人都得陪葬,我相信七爷不忍。”

  那语声浅淡,却夹杂着深深了解。

  “好!”萧骋击掌,立起身豪qíng顿生。

  到这时这刻,再不需要什么临别字句。

  了解,并愿意同生共死,已经足够。

  他端起一只茶碗,两碗茶里有一碗jú花破损,他下意识里便端起了那只,仰脖一饮而尽,然后拂袖预备将另一只打碎。

  茶碗落地之前晏青衫俯身将它截住,动作jīng准,象是早有预备。

  “这样好酒,独饮未免无趣。”他将碗高持,也是仰头一饮而尽。

  酒力升了上来,萧骋跌坐龙椅,双颊微微发烫,内心竟有一丝欢喜。

  虽说是希望他能活着,活得长久,可他这样立定心意随了自己而去,心里却还是欢喜。

  没有谁真的是圣贤,在爱里真的只付出不要回报。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他,晏青衫便上前,伸出左手由他握住。

  那五指冰凉,到这时这刻却还是冰凉,没曾被谁捂暖。

  萧骋便牵住这只手,历历回望自己的生平,回想自己是如何踏上这金鸾宝殿,又是如何将家国奉送。

  起先是倾城一怒,自己和三哥对垒沙场,仗打了一年有余,国力兵力大是耗损。

  之后齐宣死了,自己软弱无定,失却人心。

  ……

  最要紧的是到最后自己居然不能识人,居然将十万守军留给梁思齐弦,叫关门大开自此一败涂地。

  怨不得旁人,这一路走来都是错,是他自己一手将家国奉送。

  他叹口气,本来是心甘,预备去huáng泉面对先人责难。

  可是脑间却突然有根线浮了上来,越来越清晰,所有散落的旧事被这根线串起,围成了一个可怕的圆。

  晏青衫,这根线是他的晏青衫。

  倾城一怒为他,失却人心为他,启用梁思为他……到最后弃固邺返京也是为他。

  巧合,太多巧合,这世上断不会有这许多整齐划一的巧合。

  他抬头,急忙忙抬头,心却沉入了至深至寒的湖底。

  “你……”他哑声,喉头打结再说不出第二个字。

  视线那头的晏青衫也即刻察觉到他该是明白了,牵起唇角缓缓露出个笑。

  “您终于明白了。”他俯身,感觉肩头一松有些释然:“到现在才明白,却不是因为您蠢笨,而是因为内心太过纯净。”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挣扎良久萧骋才吐出这句,声音暗哑,心间比怒意更深的却是寒凉,彻骨寒凉。

  晏青衫退下高阶,在殿下顿步,下颚微微高抬念道:“明月出天山,李白;山回路转不见君,岑参;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李欣;愧君相见频,司空曙……”

  洋洋洒洒直念了有几十首接尾连头诗,白衣被清风鼓动,那些记忆扑打他身体,渐渐一分分清明。

  “晓汲清湘燃楚竹,柳宗元;竹露滴清响,孟浩然……”萧骋缓声接了上去,双眼望住晏青衫,不知是当哭还是当笑。

  这是当年在燕国之时两人比试的第一局,比接尾,需是唐诗,作者不得重复。他当年就是输在这一句,——竹露滴清响,这句之后他江郎才尽。

  那头晏青衫也回望他,神色平定,微微躬身,道:“不错,我就是苏七雪。七爷不久前断言,自己一眼便能识得的少年。”

  “是吗?”萧骋在原地答道,来来去去这句,唇角上扬挂起一个涩重的笑。

  苏七雪,眼前立着的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居然就是苏七雪,自己心心念念寻了十余载的白衣少年。

  那储云殿上扬洒而谈,风华叫他毕生难忘的白衣少年,却原来不是遁云无踪,而是被他赤国权贵一脚脚踏碎,从头到脚没入了漆黑泥沼。

  还说什么呢,命运翻覆如此无qíng,他是该恨的,怎么恨都不为过。

  可笑的是自己将一腔赤诚错付,这么愚昧的将颗心送上,所有的爱和怜惜到如今都成了家国沦丧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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