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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青衫冷_梓涵【完结+番外】(22)

  醉意更浓了,身体里象被灌了铅,想要拖住他灵魂下坠。

  没有气力再去追悔或者怨恨,他想睡,深深倦累。

  “好……”他眯住眼看牢晏青衫,每一字吐来都不易:“这么说是我赤国人欠你,也就是我欠你。你既然愿意陪我去死,那么我们这世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来世如若得见,我会记得不要如此愚昧,不要这么急急的将颗心剖来送人……”

  说到最后气力不济,胸膛激越起伏,可言辞之间却始终没有恨意。

  晏青衫低下了头,眉眼间有些许愧色。

  那一刻萧骋突然明白了,身体内血液刹那间都凝成了冰,将醉意一时bī退。

  “有毒的只是我这杯是不是!”他颤抖着立起身来,步步近前看住晏青衫:“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心,从来都只把我当作个可以踩踏的傻子!”

  “是。”晏青衫继续低头:“两杯jú花酒,一杯jú花残破而有毒,你若不是爱我,若不是习惯了容让,就不会下意识里也抢了那杯残破的来喝。”

  这话锋利恶毒,比一万万句我恨你更冰冷残酷。

  习惯了容让,将完美无缺的留给对方。

  他设了这个局,料定萧骋会死,所凭靠的就是萧骋爱他甚于自己。

  萧骋在原地止住脚步,觉得所有前缘旧事都变成了嘲弄,张大了嘴在讥笑他天真愚昧。

  怒火从悲凉里升起,要将他燃烧殆尽。

  他张开双手捉住晏青衫颈脖,一分分向里扣紧。

  “可是我不曾负你!”他高喊,字字穿云而去:“除了踏平燕国,我从来不曾负你!为你放弃爵位,为你倾城而怒,为你放弃立场……我从来从来就不曾负你!”

  而那指掌之下的晏青衫却并不挣扎,只是静静看他,眼眸琉璃色,明澈安祥。

  这眼神萧骋记起自己曾经见过,在他第一次求死那刻。

  指尖如被火烫,他霍然张开了双掌,步步后退又跌坐上了銮椅。

  既是从不负他,那就永不负他。

  他在銮椅之上长叹了口气。

  由他去吧,自此天高海阔或者继续沉沦。

  耳畔响起初见时他唱过的音调,曲回婉转反反复复。

  “不过是出戏是吗?”他喃喃道:“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开场的戏。那么现在戏唱完了,恭喜你,戏码完美无缺,你赢了。”

  许久之后那声叹息才散去,连同萧骋的呼吸一起散去,被门外急风撕成了碎片。

  大殿之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是出戏,好戏,大戏!”许久之后晏青衫才发声,仰头冷冷笑了。

  可却不是从第一眼见到时开始。

  在见到那个他之前,所有东西都是真的,绝望,放弃,拖孤求死,一切一切都是真的,在见到他之前。

  在那一夜之前。

  那夜是初chūn四月,他记得清清楚楚。

  萧凛携月氏驸马前来寻欢,恩客统共四人,每个人平均要他两次,本来是漫漫长夜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不同的是那个人,那位名唤程御香的月氏驸马,那熟习的声音脸孔,那刻骨铭心记忆里的人。

  不错,程御香便是贺兰珏,在空候了十一年之后他等到了他。

  等到他那双冰冷的手,和萧凛一样将他拦腰拥住,刺穿他折rǔ他,如同所有双目赤红的恩客。

  “对不住,我必须如此,否则身份便藏不住了。”

  记得寻欢时贺兰珏在他耳边说过这么一句。

  当时他喉头腥甜,有千万句话可以反唇相讥,到最终却一句也不曾说出口。

  说不出口,在他跟前自己向来低头,习惯了退却容让。

  退却到荆棘遍地的死角,被刺到鲜血淋漓,也说不出个“不”字。

  “萧骋反,则赤国国力大伤,我就有机会了。”

  次日单独相处时贺兰珏道,单膝下跪说是替赤国所有臣民求他。

  他退后一步,心有不甘仍想挣扎。

  “也许我可以辅佐你……”

  话不曾说完,因贺兰珏眼内的疑虑失望。

  “当然你可以拒绝。”他道,缓缓起身言语冰冷:“过个十年二十年,机会成熟我再来图谋复国,也未尝不可。”

  仿佛遭人背弃的是他,心伤失落的也是他。

  于是晏青衫往后退了一步,一步退入深渊。

  “求萧凛带你再来次吧。”他当时轻声发话:“做的再激烈些,若是我当场死了,萧骋就必反无疑。”

  每个字都有血腥味,贺兰珏听见了,却只当没有听见。

  他说他现在还不能死,若是萧骋真的反了,那么他还有莫大用处,要他另想个法子。

  用处。

  他咀嚼着这两字发笑,笑到心间最后的温暖希冀悉数破灭。

  “不如斩下我这只手。”他道,看着那片胭脂红在阳光下闪烁:“斩下后送给你,或者直接送给萧骋。”

  “好!”

  贺兰珏几乎是毫不犹豫下了结语。

  而他心间一抽,那一刻的疼痛使雪地里最终的刀光远远相形见绌。

  的确,从那时起戏才开唱,是贺兰珏告诉他,他应该恨,应该要赤国覆亡来偿还这恨。

  可是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萧骋不曾负他,就是踏平燕国也是公平对决棋胜一着,赢得磊落。

  而自己这出戏则唱的污敝不堪,早已是无可救药不能原谅。

  都是错,从没想过推脱或原谅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无关紧要。

  他推开门,门外阳光鼎盛照的他无法开眼。

  “圣上驾崩!”他对牢门外喊了声,觉得几乎已用尽生命里所有气力。

  殿内响起细碎脚步,素心从暗处现身,抬手试探萧骋鼻息,然后看了晏青衫一眼,神qíng无比复杂。

  ——

  萧骋一死则大柱轰塌,皇城之内有人义愤要追先主而去,可多数人还是没了主意。

  降吧。

  不知是谁说了第一句,之后这两字便如chūn雷隆隆响起。

  城门终于大开,贺兰珏领头,高头大马终于踏进了赤国皇城。

  奉署殿内鲜血淋漓,有将士怒极要杀晏青衫泄愤,被素心劈杀当下,都双目圆睁牢牢盯着晏青衫这个祸国妖孽。

  贺兰珏进到殿来,四下环顾负手而立,由着急风chuī打胸怀,长长长长吁了口气。

  “月氏女主身子衰弱,我很快就能接掌大权。”

  他上前来,目光灼灼看住萧骋尸身和晏青衫。

  “恭喜。”晏青衫回道,低头与自己影子对视。

  “我会恢复我燕国国号,追封你父亲为兴国候,到时候也给你个适当职位。”他追加了句。

  晏青衫抬头,看他,有微微笑意。

  “什么职位适合?”他问:“相国?尚书?你预备让一个婊子踏上朝堂?”

  “不会,你不会。”他继而摇头:“你是三殿下,英明神武的三殿下贺兰珏。”

  贺兰珏语塞,只是一个分神的功夫,晏青衫已掠起衣袍缓缓下跪。

  “祝殿下功成。”他在冰凉石阶上开口:“那么青衫拜别,自此恩义两消。”

  言毕起身,一拂衣袖预备离去。

  贺兰珏回神,伸手捉住了他衣袖,空落落那只右手的衣袖。

  “我可以给你富贵或者闲适!”他咬牙切齿:“但凡萧骋能够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晏青衫不语,还是看他,有微微笑意。

  “如果战乱平息,我也会是个仁善的君主,先前种种只不过是不得已!”贺兰珏拧起了眉,将那袖角握的更紧。

  还是静默,只不过笑意渐渐隐去。

  贺兰珏咬住了下唇:“我爱你,而且你也爱我!多少年前就是,你不觉得我们最终该在一起!”

  “是吗?”晏青衫反问,退后将袖角一分分抽却。

  那头贺兰珏握的紧,薄绢吃不住力,“嘶”一声断为两截。

  伤口在断处现形,光滑平整的断腕伤口。

  晏青衫微垂了眼,一口气叹的平平静静。

  “如你有一分爱我,就不会有这断腕,就不会由着我在父亲坟前被人折rǔ,就不会有这出jīng彩的反间戏。”他道,声轻如烟却字字断金:“而我助你,也早不是因为爱你,只不过因为你复姓贺兰而已……”

  一席话说的贺兰珏无处容身,渐渐将手低垂,放那只断袖坠地离去。

  “七雪……”他看牢他,有些神伤:“那么我们从新开始,我可以补偿你。”

  “不必。”

  晏青衫当下回绝,两个字再没有纠葛不舍。

  这绝决刺痛贺兰珏,如针般刺痛他的骄傲自尊。

  “那么萧骋的尸身呢?”他拧上了眉:“你预备留在这里任我处置?他那么一心一意对你,你就这么寡qíng吗?”

  “我若求你将他尸身赐给我下葬,你会允吗?会顾虑我感受,不怕我设了个局让他假死!”晏青衫即刻反唇相讥。

  “会!为什么不会!”贺兰珏盛怒:“我若对你丝毫没有qíng义……”

  言行到一半他顿住了话头,突然回悟。

  自己被激了,被牢牢将了一军。

  他还是在乎,还是想将萧骋尸身落葬,还是对这个人有心。

  “素心!”几个转身之后他挥手长唤,怒意叫胸膛起伏:“将萧骋尸身带着,陪晏公子去下葬,这就去,早去早回!”

  “如此多谢。”

  晏青衫躬了个身,踏出朱门而去。

  天际这时落起细雨,将素心怀里萧骋身上的最后一点热意淋去。

  晏青衫不曾回头,去势甚急,素心顿了顿脚,也拔足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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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去买了棺材,楠木材质,普通式样,素心将人放了进去,不由也是一声叹息。

  之后晏青衫便在前头领路,边郊野外游dàng,也不知是要到哪去。

  素心在他身后推着板车,看着天色一分分暗下,只好qiáng咬住牙不催不问。

  最后晏青衫在片野地里落了足,有些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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