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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璧_月佩环【完结+番外】(11)

  雪紫待要阻止,商弈庭已掀开苇席,揭掉裹住他全身的白布,露出这个人的身躯。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脸上极为gān净,没有脂粉,就连嘴唇也是白的,愈发显得肤色白得瘆人。

  也许是为了妆容更讨喜的原因,原先修长入鬓的眉峰已被刮掉,用眉笔划成柳眉的形状,令整张面孔英气大失,却增加了一丝不太协调的妩媚。

  这种违和感让人移不开眼睛,却又觉得的确是属于这个人。

  外表的英俊和硬朗完全掩饰不去他骨子里的那种奇特的柔媚,只有在将他压在身下时,从他紧皱的眉心看出,从他细碎的呻吟中听出,从他低低的颤抖中感觉得到。

  分明是这个人了。

  商弈庭先前还有怀疑,但在这个时候也已尽去。

  他开始时怀疑是这个人想和商隽合谋,向他复仇,怀疑过这个人想瞒天过海,躲过他的耳目,但此时真正相对,触摸到他肌肤已冷,血色全无,显然是死得gāngān净净了。

  怎么……怎么竟会死了?

  商弈庭的心中仍旧是恍惚,他无法接受岑渊已死的事实,没注意雪紫推开了他,胡乱用白布盖住他一直凝视着的苍白的面孔。

  「公子!人死为大,何况他得的是瘟疫,你怎地不怕过了病气?」

  商弈庭从未见过有人胆敢阻拦他,哼了一声,将雪紫甩开,雪紫登时踉跄几步,仍然站立不稳,仰天倒下,头磕到地上。

  他不慎用了内力,雪紫又只是普通人,自然承受不住。当下磕得后脑勺破了,鲜血直流,却仍然挣扎着爬向前,想阻止商弈庭的所作所为。

  商弈庭看也没看他一眼,揭开盖住的白布,一手托起这个人的头颅,让岑渊的尸身半躺在他怀里。

  他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神色十分平静,除了毫无气息,身体微冷僵硬之外,几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商弈庭难得温柔地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显得说不出的温和。

  他依旧听话地躺在自己怀里,从始至终都那么听话。

  可是他却一直在怀疑这个人。

  或许他已经站得太高,所以对什么都不再信任。

  这个最不该怀疑的人……却是被他害死了。

  雪紫爬到他的脚边,抓住他的衣袍:「别……别动我大哥……」

  商弈庭看了看雪紫的样子,知道他受了内伤,不想和他计较,退了几步:「他是我浩然山庄的人,我要带他回去!」

  「不……他是我大哥……」雪紫紧紧抱住了商弈庭的脚。

  商弈庭不禁为雪紫的执着而感到心浮气躁:「兄弟之qíng有你们这样的么?其实人要下葬有什么难,坟地上挖个坑就能埋人了,你留着他的尸身不下葬,其实不是为了买什么棺木,而是想对他的尸身做什么吧?」

  雪紫被他这么污蔑,登时脸色发白,又气又急:「我、我大哥已过世,我只盼他在九泉之下安息,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胡说……」他说得太快,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大口血。

  商弈庭也发现自己失常,竟会和一个小倌争辩,不再多言,抱了岑渊就走。

  他只觉得怀中的人儿很轻,一个大男人,身体的体重似乎还不如女人,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让商隽就这么死了,当真是便宜了商隽!

  他心思混乱至极,说不出是憎恨还是痛楚。

  不知不觉走到荒郊野外,而几个侍卫或许是担心他有什么吩咐,远远跟在身后,没敢走近。

  商弈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买棺材银两不够,再让人多赏赐些便是,自己将尸体带走,难道是想运回去风光大葬么?

  江南秋天的天气虽然算不上热,但也绝不能让尸体好端端地保存几天不坏,而且他只想让岑渊葬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忌日的时候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人知道到何处拜祭。

  这种可怕的想法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就够了,岑渊就是做鬼也只能见着他一个人,想着他一个人,记着他一个人。

  他到了野外荒山上,将侍卫召来,让他们去找一副棺材和衣裳,和丧葬所用的铁钉铁锹,随后便让他们离开,众侍卫见他神色十分平静,不像过于伤心而濒临崩溃的样子,办妥之后便放心离去。

  此时四处无人,天色渐亮,怀中的躯体仍然冰冷。

  商弈庭的心qíng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他凝视苍白的容颜半晌,不带qíngyù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抱着他坐了半晌,轻轻说道:「岑渊……如今我方知,你是一心一意待我,从未想过害我……可是如今却是晚了。你若泉下有知,下一世千万别看上我这种人,只会累着你,将你生吞剥骨……」

  他轻轻一笑,摸了摸岑渊的鬓发,开始解他的衣裳为他换入殓的衣裳,触摸到他身上斑驳伤痕时,吃了一惊。

  他早知道商隽没留qíng,但没想到竟会如此yīn毒,竟在那般脆弱的地方烫伤灼烧多次。

  他脸色渐渐变得狰狞,只听一声脆响,他一直握紧岑渊的手竟捏碎他的指骨,慌忙松开,看着他再也不会皱眉忍着痛楚的表qíng,不由呆住。

  他手腕上还有深浅不一的疤痕,想来是偶尔清醒时不堪折磨,用碎瓷片自尽所致。

  岑渊的确是死了,再也不会活了。

  而他依旧活下去,活在没有这个人的世界里,直到几十年之后。

  天色渐渐变亮,尸体变得越来越僵硬,而这具躯体将会逐渐腐烂,终将成泥。

  商弈庭慢慢站起来,将他的躯体放入棺材中,合上棺盖,挖坑将棺木埋下。

  他武功极高,这一切做起来有条不紊,也丝毫不觉得疲累。

  这一片地极为松软,葬了人后只隆起了一个小小的土包。

  他在坟边靠坐了好几个时辰,天渐渐亮了,他也没什么感觉,只知道露水沾湿了衣裳。

  明日庄中的卷宗又要堆案如山,若是不能早些回去,恐怕又要几日不能歇息。

  若是岑渊还在他身边,他必然不会如此疲累。

  在坟边坐到午时,心知若是再耽搁下去,必会有人来寻,于是起身离去。

  +++++

  商隽已除,岑渊已死。

  商弈庭的所有顾虑都已消散一空,却完全没有任何志得意满,只觉极为bào躁,想找宋鸣风排遣一下。

  可惜宋鸣风并不在身旁,何况他对宋鸣风一向温柔以待,忽然bàonüè起来,宋鸣风恐怕立刻敬而远之,从此再也不理他。

  扬州分坛的众人颇为奇怪,庄主一向雷厉风行,虽然喜欢一些鱼水之欢,但并不曾妨碍过大事,如今怎地忽然沉迷青楼之中。

  虽然说天香楼是商家的产业,庄主要玩乐也没有什么,但弄得天香楼中的众多风尘女子谈庄主而色变,众人都不由得相顾骇然。

  从未听说过庄主有如此xing癖,几乎所有人进了庄主的房里,直着进去,便是横着出来,身上斑驳,不成人形。

  商弈庭渐渐变得脾气bào躁,bào戾残忍,但凡有人敢拂逆他的意思,便立刻遭到责罚,弄得上下心惊胆颤。

  商弈庭也自知心中烦闷,无法消解,他原以为是戾气没有发泄的地方,但找了不同的人试过,甚至有不少是男子,但只会让他越来越残忍好杀,不能让他心qíng安定下来。

  怀中的男子痛醒后再次晕厥,商弈庭退了出来。

  看着他与岑渊有一、两分神似的面庞,默然半晌,才徐徐整了衣裳。

  这个是最久的了,但也只有三天而已。

  推了门出去,外面什么人也没有。

  重开天香楼时,很多攒了不少金银的风尘女子都已自己赎身离去,而天香楼也开始江河日下,生意不比往常,来往的客人稀少,半夜推门出去,自然也不会遇到什么人了。

  不知不觉走到后院的那一排低矮的房子前面,在一间敞开大门的房前停下。

  屋里的主人已离开,据说是得瘟疫死的,所以暂时没有什么人住。

  用具都已被搬走或是烧掉,只剩下一个冰冷的chuáng架,chuáng架上的木板还没来得及拆走。

  这间房他早就知道,但一直抗拒着进来。如今却是不知不觉来到这里。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商弈庭在这间昏暗的房里默默站立半晌,空气中依稀还停留着药的清香。

  那个人断了四肢筋脉,无处可去,终日便躺在这房里。

  商弈庭心中极轻极静,慢慢走了进去,慢慢躺在沾满灰尘的chuáng板上。

  心渐渐沉静下来,他看到房顶有蜘蛛在结网。

  或许那个人每天都看着这四壁,和窗棂外狭窄的天地。

  商弈庭忽然自失一笑,转过头想要侧身,忽然之间,再也不能动。

  从他这个方向,堪堪可以看到门外进来的客人。或许这正是商隽的目的之一,让岑渊眼睁睁地看着有山庄中的亲信出入,却无法求救,只能远远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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