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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的忧郁_宁世久【完结】(14)

一个陌生人的声音传过来,这个人说话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青陆人,而且声音特别尖利。

“陛下说,那仁公主会受到整个天京城的欢迎,大重会准备好最尊贵的一切,以及,公主殿下可以随便挑选一个皇子,招做驸马。”

“我不允许!”木仁可汗咆哮起来,“那是我女儿的婚事!必须由我做主!关你们中陆的皇子什么事?!”

房间里声音有些嘈杂,在可汗说完话后,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发表不同的意见,直到声音渐渐歇息,那个有着尖利嗓子以及古怪口音的中陆使臣才再一次开口:“我想,这恐怕由不得可汗您了,五万白甲军已经整装待发等候在琼水的南侧,可汗想要看到云屏城再一次被攻破吗?”

“但是……”

“世人皆知那仁公主的婚事代表什么,如果公主的驸马并非我大重皇室的人……木仁可汗,你已经向大重俯首称臣,现在却想着谋反吗?”

“可是……可是……”木仁可汗声音艰涩,“……王大人容我再想想。”

十岁的赫连郁心往下一沉。

接着他感觉到手臂被赫连那仁死死掐住。

下一刻,她把赫连郁的手丢开,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转身跑了出去。

赫连郁连忙追在她身后,两个孩子在帐篷和帐篷之间穿梭,在无数惊呼声里,他们跑出了云屏城。

赫连那仁摔了一跤,轱辘在糙地上滚出很远,女孩趴在地上一小会儿,然后自己爬起来,双手环膝,把脸埋在腿间。

赫连郁靠近她的时候,听到了女孩小声的呜咽。

十岁的赫连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在赫连那仁身边坐下,把自己的袖子递了过去。“莫哭了,姆妈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呐。”

“那些人,那些男人,”赫连那仁头埋在两膝之间,哽咽着说,“他们明明不想娶我,他们想要的只是汗位而已。一个一个都是!露出那种假得恶心的笑容对我笑,好像他们是个英俊的勇士一样……昭那图,我不要嫁人,好不好?”

赫连郁愣住:“可是……女孩都要嫁人的啊?”

“凭什么我一定要嫁人?!凭什么我一定会嫁给天下新主?!”赫连那仁尖叫起来,“什么好笑的预言?!这些男人,竟然想通过娶一个女人来成为天下之主……天下之主是这么容易得到的东西吗?!那我也去当一个好了!!!”

“可是……”

“我决定了,我不要去中陆。”赫连那仁打断他,她回过头,泪眼婆娑看着赫连郁,泪花下的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斩钉截铁道,“如果有一天我会踏上中陆的土地,那一定是我带领胡人大军南下的时候!”

“但是,”赫连郁说,“你是女孩啊。”

“巫朝时,历任太阳可汗,有一半是女的。”赫连那仁说。

但是,那会很辛苦吧,夜里回到自己帐篷里的赫连郁想。

他在鲸油蜡烛下摊开丝绢裁成的长长卷轴,眯着眼睛辨认上面蝌蚪大小的字。

星冕悄悄移动一个时辰的时间,赫连郁眨眨眼,发现刚才过去的一个时辰里,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他默然片刻,觉得自己此刻的状态不适合进行课业,只能把卷轴卷好,放在一边。

就在这时候,从门帘外chuī来一阵风,让蜡烛的火光摇摆不已。

赫连郁抬头看去,发现进来的竟然是向来对他不理不问的父汗。

木仁可汗站在门口,他看上去尤其高大,因此此刻以这种形象出现也尤其可怖。青陆的可汗一双眼白里满是血丝,神智好像有些不清醒,就这样盯着赫连郁看。

“……父汗?”站起来的赫连郁感觉自己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来,他抑制住自己的颤抖,低下头。

“你和你妹妹,长得真像啊。”

木仁可汗说。

“呃……毕竟是双生子?”赫连郁犹豫回答。

“我听说你想去中陆,想去星台?”木仁可汗又问。

过于浓重的不祥之感让赫连郁斟酌着回答,于是木仁可汗又将问题再一次重复一遍,态度甚至有些咄咄bī人的味道。

“我问你,你想去中陆?”

“咳咳,这个……儿子年纪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有一颗想要出门见识见识的心……儿子也很想去看看银果日山后面是什么样子呢。”

“那么,”木仁可汗一字一顿道,“你想去中陆吗?”

赫连郁一直低着头,再一次被bī问这个问题,让他忍不住抬起头,悄悄打量自己父汗的神色。

看到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他觉得眼前向他投向yīn影的高大身影不像是人,反而像是láng,或者虎,要不然是狮子什么的,反正是一只被关在钢铁笼子里,只能做困shòu之争的……

……畜牲。

赫连郁连忙把这大不敬的想法给压下去,他完全抬起头来,和自己的父亲对视,他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犹豫、断绝、不舍、冷漠,以及最深处的一点点温qíng和躲避。

他瞬间猜到了父汗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思考了一个呼吸,十岁的赫连郁回答:“是,父汗,我想去中陆。”

三十七岁的赫连郁跟着重复了这句话。

他想去中陆。

看看七百年的繁华古都,看看聚集无数qiáng大的巫的星台,还有那收集天下书的繁星之间。

就算再也不能返回糙原,他也只会悲伤,不会悔恨。

毕竟,在中陆,他遇到了乐道。

“乐道……”

“巫医!巫医!他是不是醒过来了!我听到他在说梦话!”

三十七岁的赫连郁被乐道这个大嗓门给吵醒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一张大脸占据了他整个视野范围,因为距离太近,让这张他本该熟悉的脸看上去陌生无比。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片刻,乐道被人拉开,这个时候赫连郁看到乌伦趴在他chuáng边,正在一抽一抽地哭泣着。而他自己躺在铺着羊皮的柔软矮chuáng上,四面八方挤满了脑袋。

“您终于醒啦!”比乐道嗓门还大的全罗秋吼道,这位老汉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赫连郁眼角抽搐,他怀疑自己可能差点回归了冥河,然而他询问医治他的巫医——巫医正致力于赶走帐篷里除了他和他的病人之外的每一个人——得到的回答竟然只是寒气入肺,小小风寒,引发了热病,外加过于疲惫了而已。

“您得好好休息,”模样更像屠夫的肥胖巫医晃dàng着酒罐,里面是泡了药糙的姜酒,在赫连郁昏迷的时候,巫医让乐道用这酒把病人的全身擦了一遍,现在赫连郁醒来了,那么就可以自己喝了,“比较苦,要加蜂蜜么?”

赫连郁摇摇头,接过酒罐,一口灌了下去。

巫医拿回酒罐,说去看看骨头汤炖好没有,离开了帐篷。

这让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的赫连郁闭上嘴,好在下一刻,那个把他吵醒的人偷偷摸摸掀开了门帘。

“还行?”乐道一屁股坐在chuáng沿,握住赫连郁一侧的手,“能不能别吓唬朕了?小心治你欺君之罪啊。”

赫连郁盯着两人双手的连接处,乐道眼珠转动,轻轻哼哼,就是没放手。

大巫只能懒得管他了。

“我睡了多久?”

“不久,”乐道竖起一根手指,“就一天。”

大巫随口问出第二个问题:“这是哪里?”

“哦。”皇帝陛下笑了起来。

他说“是你最想去的地方,青陆,云屏。”

第18章 打破作者记录的感qíng戏进度

赫连郁的视线立刻就飘向帐篷的窗户那边了。

就在他看到什么之前,皇帝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受寒还想着开窗户,死了这条心吧。”

果不其然,帐篷唯一一个在他视线范围内的窗户被木板封地死死,别说看风景,连一丝风都没法穿过木板,带来赫连郁臆想中的青糙香气……不,不对,现在是年末,白雪皑皑覆盖了琼水河畔的糙原,他记得每年这个时候,青陆的女人会烧一口大锅,将发酵的牛奶倒在锅里,奶香会将整个云屏笼罩,哪怕是再冷冽的冬风也无法chuī走它。

下一刻,将视线从窗户那边收回的赫连郁见到,乐道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碗牛奶。

新鲜的,还带着母牛体温的,充满腥气的牛奶。

赫连郁怀疑皇帝打劫了巫医栅栏里的奶牛。

他怀着不知该说什么的心qíng,接过碗,沉默地享受这一份大安皇帝的最新战利品。牛奶从唇舌涌到喉间,然后滑到胃部,带来记忆里深刻的味道,和略低于人体温的温暖,抚慰了大巫被姜酒灼烧的胃。不过姜酒已经占据了胃的很大一部分空间,在还剩下半碗时,他产生了喝不下去的感受。

大巫什么也没有说,等回到乐道手里,那已经是一个gāngān净净的空碗了。

“饿吗?”乐道问。

并没有折磨自己这个爱好的赫连郁不假思索摇摇头。

“和我说说事吧,陛下,雪满坡……我师兄他怎样了?”

“跑了。”乐道回答。

赫连郁面无表qíng,等了片刻,他没有等到后面的解释。

于是他只能问:“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你得问你师兄做了什么,”乐道说,“我砍下了他的头,一个没注意,雪灵就带着他的尸首滚进了琼水。”

皇帝盯着赫连郁:“如果这人真的是死而复生……我能问一下九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赫连郁皱起眉,慢慢梳理自己的思路,“九年前,雪满坡向我发出约战信,约我到南渊海决一死战,同一时刻,你在泰山脚下迎战东楚大军……你和我都认为,前朝遗脉可能和东楚李氏联手,约战不过是他们将我调离战场的借口。”

“那群蠢货好像觉得,只要你不在就能打败我。”

“既然信上写的是决一死战,”赫连郁说,“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qíng,对于实力相当的人而言,这是侮rǔ。”

“那么,你gān净利落地打爆了他。”乐道用的肯定句。

“如果我最后没看错,他在落入海水之前就死了,一群虎鲨等在下面,血渲染大片海面,不可能活下来。”

“但是他现在活了啊。”

乐道和赫连郁jiāo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就算雪满坡真的能从冥河爬起来,他至少花了九年才出现在我们面前,”皇帝陛下一锤定音,“暂时不用思考他的事qíng了。”

于是赫连郁提起另一件目前他最关注的事:“让胡兵产生那些变化的根源……”

乐道:“飞燕卫正在查。”

赫连郁默了默,想起一件被他忽略很久的事,“之前那群燕子里……我好像在里面看到了乐省?”

乐道:“他不仅是侍从官,也是飞燕卫校尉郎将嘛,有什么问题?”

比琥珀颜色更深沉,属于乐道的棕色眼睛和赫连郁蓝绿色的双眸对视,赫连郁手指一个用力,无意中把手里揉捏玩弄的棉被撕开一个小口子。

大巫面无表qíng道:“也就是说,现在的皇都城,既没有皇帝,也没有国师,连皇朝的继承人都不在?”

“乐省不是太子,”乐道说,“侍从官是八品官职,校尉郎将也不过七品。”

但是乐氏只有这一个继承人,赫连郁yīn沉着想,乐道不肯依照公卿们的意见,娶一个出生尊贵,最好和其他世家有牵扯的女人当妻子,这么多年来,也从未见过别的女人跟在他身边。乐道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他的兄弟已经被他一一斩杀,唯一留下的就是他大哥的长子。

乐道从未对自己的侄子乐省表现出温和一点的态度,不过在公卿眼中,皇帝再如何胡闹,也不可能把大安jiāo到不是乐氏的人手里。

而且杀了自己全家的乐道并没有在这十多年的岁月里,把乐省也gān掉。

“你在这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了,”赫连郁只能道,“我想你留下了替身?应该还推延了朝会?大安立国才几年,一旦朝中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公卿们会陷入怎样的惶惶不安,陛下有想过吗?”

“如果朕不来的话,”乐道说,“面对雪满坡,古怪的士兵,还有妖魔,朕的大巫,你会死的。”

“这不一定。”赫连郁说。

乐道挑起眉,“啊哈,让朕算算,你身边多少拖累,嗯?那个小崽子,苏尼塔那些贪得无厌的商人,朕的士兵,还有飞燕卫。他们一点忙都帮不上,你说是他们先死还是你……”

被赫连郁的反驳激怒的皇帝在说出口的前一刻,发现自己差点说了什么话。

他住了嘴,不过就和这些年的每一次争吵一样,对这种套路已经十分熟悉的赫连郁道:“那是你的皇朝,你的天下,你不关心就算了,喝了牛奶有点想睡,请陛下先出去吧。”

“不,等等,朕、呃,不是,我是说我来是——”

“出去吧,陛下。”

赫连郁已经在矮榻上翻过身,用背朝着他。

乐道盯着他的后背,看了半晌,在赫连郁怀疑自己真的要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乐道掀开门帘出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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