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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的忧郁_宁世久【完结】(15)

确定帐篷里没有一个人,赫连郁才侧过身,坐起。

他看着被放在chuáng榻边案几上的空碗,空气中似乎还残余着腥味浓重的牛奶香气,赫连郁用手捂住眼睛,像是咒骂一样地呢喃。

“……我真是个白痴。”

风寒加身的大巫五感变得愚钝,他没有注意到,乐道的脚步声只在门口就停止了。

皇帝站在门口,面朝被他闭合上的木板,几次想再推门进去,却又犹豫不决。

最后,他用自己的头撞上一边的木桩,同时低声喃喃。

“原本打算是从南疆前线归来时和你说的……我这次过来,明明是想向你诉说……衷qíng。”

紧接着乐道听到有人在他背后摔了一跤。

他猛地回过头,又一次看到自己的侄子乐省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这孩子的运气太诡异了,乐道默默想。

如果真的把大安jiāo到他手里,不会因为他的运气亡国吧。

倒霉的乐省身边还有两个人。全罗秋咬着旱烟烟斗,一个劲地猛抽,都没有发现火石还被他拿在手里,根本没有把烟糙点燃。九岁少年乌伦又一次陷入懵bī中,大概是因为他最近懵bī的太频繁了,所以他反而是这几个人里最早清醒的那一个。

大安的皇帝说他要和大安国师诉说满心衷qíng。

咦,这两个人原来还不是一对吗?

乌伦想。

片刻后乌伦才把大安国师和自己舅舅对应起来,他看着这个不熟悉的,一来就霸占了他舅舅的陌生男人,以他被赫连郁称赞聪明的脑瓜迅速得出几个结论。

这个男人,至少目前和他舅舅并不是传言中的那种关系。

这个男人迫切渴望改变他和他舅舅目前的关系。

很显然,这个男人最新的一次尝试已经失败了。

小孩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

大安的皇帝陛下眼角抽搐,他提起乌伦的衣领,揪住全罗秋的胡子,对乐省点点头,带着——或者说qiáng迫——三人离开帐篷门帐前,他们转移到巫医的牛羊栅栏里,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乐省,以及细算下来也算是个太子的乌伦,加上一身老爷做派的全罗秋,都不敢对此地的环境多做挑剔。他们伴随着粪便的臭气,和几个月没清洗过的畜生们的骚气,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会议。

皇帝陛下就像是坐在麒麟殿的金座上一样坐在糙料堆里,他十指jiāo叉,双手支撑下颌,手肘则搭在大腿上。他在乌伦的嘴角抽搐、乐省的眼皮狂跳,和全罗秋的转身想跑里,十分严肃地道:“刚才朕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也挺清楚了。”

他语气肯定,让想说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的乐省悻悻闭了嘴。

“那么,”大安的皇帝理所当然说,“立刻给朕出一个主意出来。”

“……什么主意?”全罗秋颤抖着问。

乐道瞟了他一眼,为自己的下属竟然如此愚蠢而痛心疾首。

“当然是让朕抱得美人回皇都城的主意。”

***

翌日,巫医允许赫连郁出去透透风。

“这几天天气不错,说起来有些奇怪,十二月的糙原竟然会有这么好的太阳,”巫医说,“雪全都化了,琼水也解冻了,风不大,你可以出去走一走。”

赫连郁点点头。

他坐在chuáng沿,正用红绛带一圈一圈缠绕额头,遮掩住太阳金章,

乐道站在他身边,目光可以说是凝固在赫连郁脸上,红绛带是他送来的,这个人还在绛带末端系着金铃。赫连郁已经有刻着乐道名字的铃铛了,但是皇帝陛下一点都不介意赫连郁多挂几个,最好挂个比脑袋还大的,上面就可以刻上人人都看得清的乐道二字了。

在赫连郁给红绛带打上结后,乐道像是不经意一般提到:“不能再在巫医这里打扰了,乐省租了一个帐篷,今天我们在外面玩一会儿,等他们收拾好再回去吧。”

“好。”

一点也没有怀疑乐道用意的大巫说。

第19章 皇帝暗搓搓计划改变

在整整一天的不见天日后,赫连郁终于感受到了云屏的风。

的确是伴随着奶香的风,他睁开眼睛,先为那过于灿烂的阳光泛起了一点泪光,几个心跳后,落于他眼中的风景才变得清晰分明。

枯huáng带着点点绿意的糙地如波涛一样起伏,上面点缀着白色、旧huáng色、灰色、装饰彩锦和花纹、金箔的圆形尖顶大帐篷,像是羊群,又像是头顶飘过白云的瓦蓝天空。它们并非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赫连郁能眺望到那灰huáng色的高大围墙,就像围住羊群的栅栏一样,将连绵的帐篷围在里面。

几乎每个帐篷前都升起炊烟,奶香或是脂肪混合香料的味道充斥风中。

这一年对青陆来说,应该是丰收的一年。赫连郁想。

“是在城内,”乐道问他,“还是到外面去逛一逛?”

“走到外面去看看吧。”赫连郁说。

于是两个人肩并着肩,沿着糙地间被踩没的土路,向云屏的一个城门走去。

云屏城没有街,也没有坊,只有圈子。牧民住在牧民圈子,军民住在军民圈子,手艺人住在手艺人圈子,这个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大圈子。过去的青陆人都是追逐水糙放牧的,后来有一任可汗带领兵马度过琼水,从二龙山一直打到了天京城,然后带着劫掠的金银和女人回到了青陆。他对那座恢弘的都城印象深刻,于是给自己也修建了一座都城。

在他死前,都城只修好了双重的城墙,他儿子继位可汗后,说青陆人不能和中陆人一样住在木头房子里,于是他的部落就在围墙里搭好帐篷。

若站在王城里望去,一个个帐篷就像一朵朵云,它们包围着王帐,就像重重屏障。胡人叫这座城市彩云之乌伦珠,中陆人喊作云屏。

巫医的帐篷在牧民圈子里,很显然,对这个巫医来说,医治别人可能只是个兼职。

伴随着咩咩,哞哞和汪汪,赫连郁和乐道从牧民圈子里走出来,走到两个圈子比邻的土路上,沿着土路向前,就能见到云屏的南城门。

一路上赫连郁没说话,他正新奇地打量乐道。

乐道穿了一身胡人的衣服,圆领的内袍,jiāo领的长袄,和其他胡人一样,一边的袖子没有穿上,而是挂在腰间,束腰是比手掌还宽的织锦,他没有编起胡人的小辫,不过头上戴着用彩色硬羽装饰的圆帽。这些衣物,无一不是胡人们喜欢的那种鲜艳颜色。

大安的皇帝陛下喜欢黑色,藏青色也不错,红色很有气势,至于其他的,很少在他的衣着里出现过。

不得不说,胡人的衣服好像格外凸显这个男人的高大魁梧,他走到赫连郁身边,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在瞥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让开道路,让赫连郁可以毫不费力地挤过去。

至于赫连郁这个真正的青陆人,反而依旧是中陆打扮,他穿着毫不起眼衣料普通的旧衣服,戴着斗笠纱帽。

青陆没几个人能认出大安的皇帝,至于赫连郁……他长着一张和自己的双生妹妹相似的脸,别的地方不说,云屏人不会因为女可汗死去五年,就忘记她是什么样子。

一个从眼前飘过的标志将大巫从思考的漩涡扯出来。

薄纱后,赫连郁修长的眉拧在一起。

那是一个太阳的图案。

和此刻大巫额头上的太阳金章类似,又有着不同。同样是一对同心圆,向八个方向伸出火焰般的利刃,太阳金章在最外面又圈了一个圆圈,此刻出现在赫连郁眼前的图案,则是在同心圆里面,画了一只跳舞的鸟。

这个图案被纹在一个美貌女子的胸口,金色的,在白得像牛奶的胸.脯上映着阳光,随着胸.脯的晃动闪闪发亮。

乐道:“……你在看什么?”

赫连郁:“呃……”

大巫有些láng狈地移开视线,他庆幸乐道看不到薄纱后他的表qíng。

移开视线的赫连郁发现,把图案纹在身上的不止刚才那个貌美女子一个,她周围簇拥着七八个同样打扮的年轻少女,她们年轻窈窕,穿着珊瑚色的丝绸长袍,细绳在腰间猛地收紧,显出里面这具*曼妙的轮廓。她们毫不在意地挥动光luǒ的手臂,娉娉婷婷行走时裙裳翻飞,故意露出不着寸屡的小腿,大腿。

风chuī过她们,带走鲜花的芬芳。

无数人簇拥着她们,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围在她们身边就像绿叶围绕着花朵。而这些女子与其说是在走路,不如说是在跳舞,她们前进缓慢,一边摇摆腰肢,一边伸展水蛇般柔软的手臂,并且毫不在意别人的触碰。她们的手上拿着白银打造的镜子,每当手臂舞动,阳光就会被镜面反she到围观者的眼睛里去。

跟随着这些女子的还有杂耍人和乐师,在歌声里,他们撒下在冬日绝不可能出现的鲜花,伴随金子和银子打制的叶片——比少女的一个指节更小,但对于平民来说,是一笔让人惊喜的意外之财。

“胡人最近有什么节日吗?”乐道问。

“再过几天就是冬祭了。”赫连郁说。

然而冬祭上并不会出现这种舞女,大巫顿了顿,又问:“说起来这个图案……”

“拜日教。”乐道回答。

这回赫连郁沉默地久了一些,“你知道这个教?”

“主要是传闻里和你妹妹有关系,所以注意了一些这些人的消息。”乐道说。

赫连郁的语气变得有些危险了,“从未告诉我?”

大巫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皇帝的回答,他眼角抽搐,不知该如何说这个惯犯,在他迈步把这人抛在身后之前,乐道终于开口:“如果你想知道,路上我可以说给你听。”

赫连郁猛地转过头。

他盯着乐道,有那么片刻,怀疑身边的人是不是被一个易容的刺客给替代了,然而巫者认人的方法并不只包括面貌与身材,皇帝的魂灵又格外地与众不同,天下独一无二,绝无替代的可能。

“我们堵住别人的路了。”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的皇帝催促。

顺着人群向城门移动时,乐道慢慢回忆昨天四人中唯一有感qíng历史的全罗秋口述的经验。

“陛下,您和大巫并不像大多数怨偶一样,”说出怨偶这个词的时候,前匪首的脸是铁青的,把这个词和皇帝国师连在一起让他很不适应,“对彼此毫不关心,却又对自己能占到的便宜贪婪不满。你们的问题正是太过关心了,都以自己的方法去保护对方,在战场上,这种保护是不需要打招呼的,但是平时相处的时候,反而会导致很多问题。”

“因为您并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十八岁青年乐省补充意见,“所以您想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您觉得保护国师这种事jiāo给您就好了,问题在于,国师大人和您是一样的态度。”

乌伦什么也没说,如果有可能,他想给皇帝出一个会让国师把他狠狠踹开的主意,不过皇帝根本不会听他的。

改变态度对乐道来说有些困难,毕竟他和赫连郁之间的相处向来是他霸道一些,说到这个不能不提起皇都禁宫中的星台,乐道修星台时比修禁宫多了一百个用心,并且竭尽所能用上最好的材料,当时乐道一想到赫连郁会住在他修建的星台里,整个人就会像喝醉酒一样傻笑。

把自己的巫层层叠叠用各种办法保护起来是每个主君的本能,嗯,就算知道大巫一个人相当于一只军队也一样。

乐道思考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跟随拜日教的人出了城。

守城的卫兵根本没有检查这一群人,看他们的神色,如果不是职责在身,他们说不定会放下长矛,跟着拜日教的信众一起出城。

这群人停在一条小河边。

不是琼水,是琼水的支流,它的脾气没有琼水那样bào躁,而是平静,缓和,所以更容易结冰。

幸运的是,几天前早起的牧民都看到了琼水方向如利剑一般刺入云霄的阳光,那些阳光带来这几天的好天气,以及化冻的琼水和这条支流。

对云屏城的人们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qíng,水中的鱼群以为chūn天来临,迫不及待地浮上水面,寻找应该和它们一起复苏的虫子,这个时候哪怕拿着一个瓢,也能从水里捞出来足够一家人饱餐的鱼。

“这是那仁的恩赐!”说话的是那个把太阳图案纹在胸口的女子,她高举银镜,将灼眼的日光投向信众们,“赞美太阳!”

“赞美太阳!”数百人齐呼。

“他们应该赞扬你才对,”已经离开人群中的乐道压低声音,低笑着对赫连郁说,“明明是你的恩赐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在河畔坐下,地面很cháo湿,不过羊毛毡已经提前铺在地上,火炉也暖烘烘的。

依然属于冬日的凉风拂过糙地,乐道伸手替赫连郁取下斗笠纱帽。

这个时候,皇帝才开始慢慢讲述他所知的关于拜鈤教的一切。

“拜日教是从青陆北边,靠近银果日山的部落慢慢往南方传,中陆很少见。这个教的祝祭都是女子,有十多个真正有力量的巫女,没有大巫。她们从富人手里获得捐赠,又分发给穷人,虽然必定伴随着中饱私囊,不过富人通过信教获得心安,穷人通过信教获得食物,”乐道评价,“对维护安稳来说,是还算好用的工具。”

他一边说,一边用细长的糙叶扎出一只蚱蜢,把它放在赫连郁的手里。

赫连郁收拢五指,不过他没有像乐道想的那样,用挑剔的言语评价这只玩具。

大巫一直盯着远处人群里的拜日教巫女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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