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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尘心_意映卿卿【完结】(29)

  “陛下”任历学咳嗽几声,拉我在主座坐下,小声道:“这位就是西域都护殷尘殷大人之子,此次随从息金国使团进京担任翻译之职。”

  “哦”眼前的重影慢慢散去,是,他不是他,眼前的这个少年太年轻,眼神纯净,眉心平滑,那个人不是这样的,那个人眼里总藏着谁也琢磨不透的qíng绪,那个人一凝神,眉心便有深深直线凹痕,我向他道:“殷尘呢?他还好么?”

  “……”沉默之中,少年眼中神色jiāo杂,又是愤怒又是哀恸,直直盯着我,片刻,终于启齿道:“家父也已经回来了”。

  “啊?”我站起身来,“他在哪?”

  “皇上!”任历学的手扣住我的臂膀,“您且坐下!”

  “家父在那里。”他指着桌上一只银瓶道:“殷远此次回京就是为了奉母命,将父亲大人骨殖送归中原,入殷氏祠堂。”

  “你!”我转头看着那执银瓶,只觉有股血气直冲头颅,啪的一声,手臂一长,竟给了那少年个耳光,“你胡说!”

  那个人如何会死?他常常入我魂梦,为何竟无一点示相?如今万里迢迢,送回一只瓶子,就说是他?我恶狠狠看着眼前的少年,好!既然你此生与我无缘无份,我便拘住你亲生骨血,生要与我同存,死亦要与我同葬,父皇做过的蠢事,朕不会再重复一次,也许只是刹那,转过千头万绪,我看着地上少年的影子,已下定决心,走到桌边,抚着那只银瓶道:“不必送回殷家了,朕要将他供奉置宗庙。”

  “皇上?”任历学惊呼,宗庙向来只供奉皇室子孙,哪有将大臣骨殖置入的道理。

  “呵呵”我看着他脸上怪异的表qíng,微笑道:“就这么决定了。天色不早了,朕要回宫。”回身对殷远道:“好生抱着你父亲,一起走吧。”

  “他……”夕阳的余光照进思政殿里,被窗格子滤成曲长的花纹,洒满怀抱银瓶跪在青砖之上的的少年衣衫。

  “这些年,他想过要回来么?”我淡淡的问,眼神掠过少年的衣角。

  少年惘然的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是出生在西域的吧?那么你的父亲有没有给你讲过中原的事qíng?”

  “有”少年点点头道,“父亲最爱说中原的风土人qíng,西风烈马塞北,杏花烟雨江南。”

  “他不爱说京都么?”我微笑了,靠近他,“他难道没有跟你说清旖园的夏夜萤火,宫墙内的秋日jú花?”

  “父亲没有说起过”少年衣衫上的花纹渐渐昏暗倾斜,我低下身躯,将额头埋入他的颈窝,深深的呼吸,我闻到,天空和风沙的味道,夹杂着少年模糊的燥热体味,他并不是他,相似的容颜之下,没有青竹的冷香,但我还是不想抬头,斜晖脉脉,我的悲伤成为一点点惆怅,倒流回身体,不管怎么样,殷尘,隔着遥远的二十年岁月,我等到了你二分之一的血脉,还是值得的。

  “你……”少年的身体笔直僵硬,他不敢移动,只能让我靠着,抓着银瓶的手指都是冷的。

  “好了,”我站起身来,“你不能称呼朕为‘你’,这是犯上。你只能叫朕为皇上或者陛下,还有,今晚不要回去,就留在偏殿值夜。”我扳开少年寒冷的手指,将银瓶抱在自己怀中,“朕会把你父亲安置好的,你放心。”

  暗夜里,吴同在提着灯笼照出前路,我抱着你,殷尘,我们一起来到奉先殿,这里是皇室列祖列宗的殿堂,正中间那个便是太祖皇帝的画像,我们沿着东墙,一幅一幅的走过,你看见么?那是我的父皇,画像上的他停留在三十岁的盛年,你熟悉的模样。他旁边的那片空墙,就是将来我的归宿了。我对着父亲的画像,他看着我们,如果世间真有神灵鬼魂,你们现在应该已经见到了。

  “去拿梯子”我低声吩咐吴同,即使在只有昏暗光线的照she下,我仍然感觉得到他的颤抖。

  “去把它放在房梁上”我将怀里的银瓶jiāo给他,“好好安置。”

  “是,皇上。”他谦恭的接过瓶子,瘦小的身子异常灵敏的攀上高处。

  “放好了”他垂着眼睛,只敢看我的靴面。

  “那就走吧。”

  我提起灯笼,看你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好了,剩下的时间,你要等我。

  “臣请皇上意下。”

  “嗯?”我莫名其妙的转过头去,“怎么了?”

  新任兵部尚书huáng烈脸上表qíng尴尬道:“臣刚才上奏,皇上没有听见?”

  “朕……”我这才忆起自己方才的神思不属,道:“huáng爱卿刚才说过什么?可否重述一遍?”

  “臣方才道,北线才得三五小捷,便又停滞不前,据闻,羌族之王金汉身染重疾,xing命垂危,几个儿子又都竭力于争权夺嗣,无心战事,此时明明是剿袭的大好时机,赵帅用兵为何益发保守起来,臣实在不明。”

  “朕也不明”我微笑起来,袖中的手指掐着王仁,孟叶凡才发来的鸽信,“叫兵部发公函,抑或你先发封私信讯问一下吧,孙子有云: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朕gān预太过,恐将士寒心。”

  “是”huáng烈接了旨意却仍立于原处。

  “怎么了?”我转了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还有事?”

  “臣……”他yù言又止,脸色红了红。

  “想问朕为何不仅没有将你调任贬职反而将你转入眼下最要紧的兵部?”我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朕信你!当日你在户部,管的是人口钱粮,敢来质问朕,你称职!朕看中的就是这点。如今你在兵部,管的是兵马打仗,在其位谋其事,朕亦信你会更称职。”

  “谢皇上信任”他双肩微颤,跪下谢恩。

  “跪安吧”我扶起他,“兵部如今jiāo与爱卿,朕就拜托你了。”

  手伸入袖内,将两条鸽信一点点捻碎成末。我心中说不清是愤怒是喜悦,是意外还是期待,刘延,你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么?那就动手吧。

  时至四月,微暖初晴,又值太妃寿辰,御苑之中处处布置花团锦簇,一派华丽景象,我站在阶前抱着若泯去摘枝头的白玉兰花,“高!高!”若泯稚嫩的声音比鸟儿更加悦耳,笑着把她举得更高些,好叫那小手扑腾着,终于碰触到一大片花瓣。

  “父皇!”她将花瓣凑在我鼻尖,“香香!”

  “是很香呢”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叫我不禁打了个喷嚏。

  皇后忙叫嬷嬷抱走若泯,将手里的绢子递给我。

  “你这里的这两棵花树极好,别处的都不如,花开便是满院子的香”我在她肩上嗅了嗅,“连你身上都是。”

  若泯挣开嬷嬷怀抱,往我怀中扑来,“父皇也香香。”

  “呵”我微笑着一手揽起她,闻闻自己袖口,果然有淡淡的龙涎香味,并未被玉兰花气渲染。

  “皇兄!”我闻声望向殿门,瞳仁倏然一缩,不远处一个金冠紫袍的身影慢慢映入眼帘。四年不见,风度未改,倒仿佛更秀美了几分。他直直走了过来,长稽道:“微臣叩见皇兄,皇嫂。”

  “免礼”我含笑扶起他,“四弟路途劳累,昨晚可休息好了?”

  “谢皇兄垂询,臣休息得很好。”刘延抬起脸来,他五官生得颇似huáng贵妃,极出类拔萃的模样,只是身为男子,未免过于yīn柔了些。

  “还没去见过太妃吧?”皇后也笑道:“昨日太妃念了一晚上呢,偏偏你又没进来。”

  “昨晚回来晚了,怕宫门下了栓,就没递牌子。”他才说话,看着我怀里道:“这位是大公主?”

  若泯吸着手指好奇的盯着他,我笑看了皇后一眼道:“若泯应该叫四弟皇叔吧?”

  皇后叫嬷嬷抱走缠在我膝下的若泯,让我与四弟闲谈。

  “刚才远远看着皇兄,背影依稀,几乎以为是父皇在世。”

  “是么”我闻言只是微点点头,去看梢头白花,随意道:“四弟在雍州还住的惯么?”一语出口,自己才觉得虚qíng假意得很,自当年将他赶往封地,就是父皇驾崩也只许原地戴孝,未准其回京奔丧。

  “很好啊”刘延嘴角一弯,状似讥讽:“雍州虽然地处偏远,然而民风纯朴,臣弟住在哪里心里清净得很。要不是母妃生辰,简直舍不得回来。”

  我转过头去,似笑非笑道:“那可很好,四弟既是喜欢那里,为兄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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