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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情隐本事_鸢园主人【完结】(83)

  携手低语情无限,城楼吹角动行人。

  山川重复空回首,不见都门青杨柳。

  夤夜每伤独作客,淹留久。

  我欲遣怀无琴瑟,我欲交飞无羽翼。

  何况镜里二毛侵,路迷日暮长太息。

  秋深年衰已不堪,争忍今朝与君别?

  世事零落清梦断,唯有相思不能绝。

  这一首歌行,作得真是情深意笃,撼人心魂;还不待吟毕,他就已涕泗横流,不能自遏,闻者亦多掩泣。谢灏本就极为动容,又看他哭得双目红肿,岂不怜爱,蹙额道:“严真却还嫌我不爱惜身体,你自己也恁地忧思积郁,以致伤身了。”说着就不禁想抬起手来抚摸他眼角侧颊,又顾虑众人,自觉不妥,便要缩手回去;而元鹤悲恸已极,满心满眼只瞧得见谢灏一个,一时再想不起身旁还有别人,忙用双手捉住他,紧紧攥了放在自己胸前,直是清泪潸潸,话不成句。谢灏见此,再也按捺不得,将其拥在怀里,使彼此容面相贴、鬓丝交错,道:“吾之思君,非迨去后,而从兹始矣。”元鹤呜咽道:“难道我便不是同你一样的心么?愈是看你,就愈是念你;而愈是念你,就愈是教我想起你即将弃我而去,争知心底几番伤神消魂——可我又怎忍得不去看你念你!”

  还是徐弼劝勉众人道:“王勃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⑤都忘了么?合当放宽了心,莫哭哭啼啼的。”这时元鹤虽脱离了谢灏怀抱,直起身来,却仍携着眼前人的手不放,强笑道:“是了,凡事也该多往好处想些;不论怎样说,圣人尚有袒护复清之意,或是暂离,未必永诀。”又叮咛他道:“你一个人在外,务必珍重,努力加餐⑥;我还在历京等着盼着,到时候不要教我只等来个形容憔悴的人。”他一面为元鹤揩泪,一面郑重应诺道:“我谢灏立誓,一定爱躯慎疾,不教你为我担忧挂念。”

  然无论何般缱绻,他亦不得不赴任去了;但见其登车挥别,渐行渐远,元鹤则迎风洒泪,凄惶不已。圣命难违,运命莫测,元鹤由谢灏之穷厄,深切感到自己与徐、崔等人之无力,甚又联想到姚安甫的窘迫境地,真不知如何才能在这朝廷之中立身,更不知何时这风波才会消弭,容他与谢灏平安重逢。

  第80章 被迫和离

  话说谢灏到薛州寓所以后,便在庭中窗下种满绿竹红芍,静待春来叶发;复见院落外正有一小丘,周绕流水,更生长修竹松柏,经冬不凋,清风来时,林叶飒飒,他心中喜欢,公务闲暇之时,往往漫步游玩,并取了个别号叫作“竹皋”。元鹤得信,也是展颜,偶有兴致,还戏唤他作“竹皋居士”,调笑他当年诓哄父母要做居士一事;谢灏丝毫不恼,欣欣然应下,而且有时赋诗作画,落款每题“竹皋居士”,这别号也就渐渐传开来,为世人所共知了。

  二人驿寄吟笺,雁传尺书,虽不能晤面,亦得以相通消息,也算有所温存抚慰;然而好景不长,谢灏出守薛州期年之际,禁中传来噩耗:仁宗皇帝驾崩了!时维嘉治三十四年腊月,百姓正庆祝新年将至,哪料得遭遇国丧,只好匆匆撤下红锦彩绸,京城上下触目缟素。元鹤惊闻,不觉间已是椎心饮泣;瑞符侍候在旁,忙递了帕子,他却摆摆手并不接过,只沉痛道:“要这帕子有何用处?肝肠既摧裂破碎,但使泪泉不涸,则啼痕不干。”因谢灏离京之前与他泄露过仁宗久病服药服丹的事,难延大限①自可忖量,却着实不曾想到竟这样迅疾;除却为着君臣旧情而外,更忧心谢灏处境,不知复清失却了先帝庇护,能安然无恙否?思及此处,愈发恻怆不堪,垂涕长吁。

  又与在乡闲居的老师姚安甫寄书。安甫外任二十年不能入朝廷,幸赖仁宗赏识,方得以导领新政;后虽君臣离心,情分疏薄,到底仍心存感念,不期骤闻崩殂,日日悼心疾首,尝遥为吊祭。元鹤跟随老师多年,自然知道他虽公事上严苛,私下却是个重旧情的人,不由也是万分感慨;复又读到姚氏谈及朝政,道继任的敬宗尚且年少,恐难主事,必先由太皇太后临朝称制,而太皇太后素来偏重旧党、厌弃新党,姚门这几个学生必在屏黜之列,故教元鹤等人要想个明白。读罢书信,他不禁叹息一声,原是为诸友前程扼腕,却并不为自己之去处迷茫而惘惘然,都因这便能与谢灏同为进退,不再教他内心受恁熬煎了。

  但说仁宗棺桲移入皇陵,而敬宗继立,正月改元绍庆;果如姚安甫所预料,旨意悉出太皇太后之手,旧党众人以御史大夫聂倬为首,俱蒙擢任,而废罢新政,曾在姚氏属下致力新政的官吏也多遭贬抑。元鹤先前便将姚安甫信中所言与徐弼、崔思古说了,徐弼面色消沉,却也没说甚么,应是早就看得清楚的;却见思古眉头紧锁,咬牙含恨,元鹤忙去劝慰,要他想开些,毕竟还有聂家这棵大树可以倚仗,只要不惹是非,聂公瞧在女儿的面上也会保他的。思古当时含混应了,元鹤便也没多想,却不成想翌日这崔思古闹了大事出来!

  崔思古殿前折桂,入仕多年,而至今仍不过是区区从六品的起居舍人,胸中满盈积怨,只是强自压抑;如今眼见同僚谪降,便再克制不住一腔义愤,撰作长文,冒死进谏。聂夫人理解丈夫心志,却实在暗存顾虑,然又劝不得他,只好随他去了。太皇太后阅了奏本,当然震怒,要从重惩贬;但不说崔氏所言虚假、狂悖藐上,却说其非谏官,不准越职言事,以此罪名,远谪为西南柏州库溪县令②。沈、徐与其交好,亦躲不过:元鹤左降涂州司马③,徐弼则贬为奂州录事参军④;又记起谢灏旧日恩怨,再谪为弘州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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