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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子情隐本事_鸢园主人【完结】(95)

  他不由又想起这几年在民间巡访,发现百姓对甚么新党旧党都极漠然甚或无知,而各层官吏总又层层盘剥,与闾右大户相勾结,十年的新政竟全抵不过百年的痼疾,一旦姚氏下野、仁宗殡天,新政便轰然颓圮,无复存在了。他暗自叹息道:宗雅,我竟也不知你始终难以参预新政到底是福抑是祸了;若你当年不曾上表,虽拂了你的心志,但今日也许便又是另一番光景罢?正是:

  雄图未竟身先殁,空使庸人讥戆愚。④

  第91章 决心失节

  话说崔思古因病重不堪,又心思郁结,壮年早逝,沈元鹤得其绝笔,悲恸不能自遏;又思及这二十年之徒劳无功,整日愈发愁眉不展。谢灏曾言,贤臣奸臣原都是一样地夺民衣食,他们这群人想来也不过是为了在后世留一个好声名罢了;既如此,为何不能使些别的手段,即便不那样光彩,但要百姓安居乐业便好。太皇太后自比章献皇后①,却并非有甚么过人之能,万事倚仗祖宗典制,全凭旧党诸臣辅佐,好在社稷也算和平,四海之内鲜有为乱者;西南大疫,朝廷赈灾安抚,施药施粥,也都尽了心力,这等事情上他也不该再持甚么新旧偏见了。沈元鹤虽饱读经书,毕竟年少时候受过清苦,况更有崔氏惨剧在前,也并不以为某些事上变通不得,虽则必然遭万人唾弃,他却只要守住本心便是;若能趁着还不算年衰智昏,再尽其绵薄之力,也不算辜负了这儒冠也。

  他欲以此告知谢灏,又恐谢灏刚直不能容,思想一番,转而写成一游记委婉言之:

  度亭南十里有山,峰竦涧深,特为奇秀。朝岚霏霏,清露垂于林樾;夕照融融,倦鸟归之峦岫。人惧其险,而余独爱之。有绝壁峭峙,瘠薄唯生二竹,余悯其艰难,每料理之。朔日夜风雨大作,明日往观,其一中腰裂断,不见其首,盖坠谷中矣。悬崖高百丈,欲下视,失于白雾。崖壁孤翠,忽丧其友,似生人情,枝叶亦有断者。是处风疾雨狂,余忧存者终不能免,因移于平地。其繁茂大异于昔,不过一旬而已。

  这所写孤翠之竹不是沈氏自己,又是何人?谢灏得此尺牍,不消怎样思量便知其是何意,既悲而怒;他自深知元鹤因思古之死大受触动,许是一时教怨愤冲昏了头,竟连士人最珍重的名节也不顾了么?于是复书温言抚慰,又极严肃地驳正了他;这自在元鹤预料之中,轻轻太息一声,并未再辩白甚么。他又与徐弼表明了心志,那徐弼实则心底亦有此意,只是家中财业尚大,总不免顾虑重重,并不愿冒失失地做这一个出头的人,教天下人唾骂;他也体谅得,因而也不勉强。过了数日,沈元鹤写成章表,向朝中旧识求情,教其避开太后眼目,暗中呈与敬宗;敬宗如今也大了,本就不肯教祖母处处管束,早有主政之心,现下既然有人送来秋波,又岂有不领受之理?况且这沈氏还是个太学学子都敬慕的人物——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年轻气盛的学子们或许要唾弃他了罢。

  元鹤得了圣人密谕,召其回京,便教得己等人整治行囊,又教瑞符将自己的物事装束起来,独独搁在另一处。得己虽对这旨意尚有疑虑,但仍以为父亲自有考量,也就不曾劝谏,只是问道:“此次上京,阿爷为何把这行李分开?难不成不与我们一道行路么?”他西望残阳,神色寂寥道:“我要先探望你谢世叔去;屈指一算,不相见已是六年有余了。”又低头暗自叹道:“但愿他还愿意见我。”得己眼底发酸,心中不是滋味,却还是微笑安慰道:“谢世叔与阿爷交好半生,怎会不肯相见呢?阿爷原是自寻烦恼了。”他摇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他那人是那样的性子,眼中从来容不得一点污秽,又怎会对我这个变节失图之人以青眼待之呢?我宁可瞒了他,你觉得阿爷怯懦也罢虚伪也罢——飘零数载,故人重逢,我只是想好好地叙些旧日情分。”得己望着父亲疲惫的眼眉,道:“孩儿并不曾这样想,阿爷原是心思熨帖,毕竟这一面后又不知是何年再见了……”说毕又怕他伤怀,就扶了他的手入座,沏了一盏茶来呈上。元鹤接过,嘱咐道:“我不与你一道,路上你便作主,照顾好家室;你也这样大了,不必事事教我瞧着,等回了京,想是用不了太久,你便可以去考举了。”他感慨道:“若非阿爷蹭蹬失势,你或许已中了举人了罢;你可怨阿爷么?”得己摇头道:“阿爷怎地这样想!我既是阿爷的孩儿,哪有不亲爱阿爷反而怨恨阿爷的?”他眼眶泛起泪光,莞尔道:“好孩子,好孩子……”

  却说这日谢灏听同书禀报,说是沈司马来访,先是一怔,又自疑道:“难不成是近来身子不爽的缘故,竟白日里也做起梦来了?”同书道:“不是梦,沈司马就在门外!”他看向同书,同书点了点头,他一双眼霎时就明亮如烛,掷下一句:“那怎么还不请进来!”便急急趋走,穿过回廊往正门去,半分不见病中的倦态,把个抱着外袄要给他披上的同书遥遥地落在后头。

  冬日寒凉,元鹤披着大氅,抱手立在门外阶下,见一人向他奔来,正是:

  朱颜向暮,风凋郁郁宝树;乌头经霜,光映峨峨玉山。

  想数载日间夜里,曾几度魂牵梦萦,如今遽然相见,却还来不得欣喜,他就已潸潸地落下泪来。谢灏方与他见了面,就看他这样伤心,忙牵了他一双手,慌张张关切道:“严真严真,你这是作甚?你我重逢,不是该高兴么?”虽这样说,他自己却也同样涌起一阵苦涩之感,道:“严真莫要哭了,闹得我也要哭了。”元鹤含泪道:“哭哭啼啼也并非我本意,只是一见你——见你这样形貌,我心疼得很。”他眼光落在谢灏鬓边,感喟道:“你怎么这个岁数就生了白发呢,当年那个踔厉风发的谢郎君哪里去了……”谢灏不忍他这般,道:“人总是要老的;倒是严真风姿依旧。”元鹤教他逗得破涕为笑,道:“你要是老了,我可比你还老上许多呢。”又道:“怎穿得这样单薄?当年仗着身子好也就罢了,如今可不能再如此了。”谢灏笑道:“我一听是严真来了,唯恐你等得久了,便急匆匆出来了。”这时同书也赶了上来,元鹤微笑道:“却是正好,快些披上罢。”于是亲手为谢灏穿戴齐整,二人便执手一同进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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