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的活儿本不轻松，但李南溟也已经习惯。
反正他每天放学回家也要自己去田里干活，没觉得累过。自从发现凌珑在学习上有天赋之后，李南溟就没再让他下过地，晚上勒令他在家里好好写作业。
今天下工已经是晚上十点。
李南溟跟工友借了身干净衣服，走到学校，看到老师办公室还亮着灯，于是上前敲了门。
很快，阮老师就打开了门，看见是他有些讶异，“南溟？哎，凌珑说你已经回家了啊。”
想必是刚刚补课时，阮老师问过凌珑了。
李南溟心想，连老师都习惯了他们在一起，既然如此，他一时半会儿没法戒掉这个习惯，是不是也很正常。
顿了顿，他又想，可是为什么凌珑没有半分不习惯的样子？
想到这，李南溟又微微蹙起眉，然后对阮老师说：“老师，我明后天要请假。”
阮老师瞥了眼他汗湿的头发，已经猜到八成，但还是问：“干嘛去？”
“打工。”李南溟说，“我弟要去市里考试，我得给他凑钱。”
阮老师没立刻接话。
李南溟抬眼，看见她眼神中的不理解，又倏地别开眼睛，手指不自然地抓了抓裤缝。
爷爷走之后，阮老师帮衬他们许多，不仅帮他们申请了很多政策性补助，还经常拿一些蔬果大米让他们带回家，过年时还邀请他们到乡里和她家一起过。
“那你呢？”阮老师问他。
李南溟没说话，他知道阮老师什么意思。
“你还读高中吗？”见他不回答，阮老师干脆把话问清楚。
李南溟沉默半晌，答：“不读了吧，去市里打工。”
阮老师问：“为什么去市里？”
因为凌珑在市里，李南溟在心里回答。
——为什么凌珑在市里，你就要去市里？他猜阮老师接下来会问这个。
李南溟微微抬眸，看向前方办公室里的灯。
临近夏天了，蛾子在头顶的灯旁飞来飞去，不遗余力地扑进灯火里，没有为什么。他也没有为什么。
阮老师沉默片刻，语重心长道：“老师始终觉得读书能给你带来更多机会，即使你考不上重点高中，去读个技校，也总比你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好。至于钱……”
阮老师顿了顿，“要是实在不够，老师先借给你。”
李南溟将裤缝抓得很紧，没说话。
他那对不称职的父母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上次回来还是三年前，给他扔了一千块钱就走了。那时的他才不稀罕他们的钱，他不屑一顾，甚至想把那沓钞票甩李显贵脸上。可是此刻，他开始憎恶自己当时没有趁机敲诈勒索更多。
“这两天的假我先准了，但……”阮老师叹了口气，“南溟，你为了弟弟好没关系，但也要考虑自己。你要想好啊。”
李南溟说了谢谢老师，沉默地走出学校，走回工地。
十几个人的大通铺里都是汗味，李南溟觉得自己的凉水澡像是没冲过。夜晚来得很快，工友们的高谈阔论逐渐变成起此彼伏的呼噜声。
李南溟翻了个身，夜不能寐。
“你要想好啊。”阮老师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想好。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想才是好的。
很多东西，他不敢想。
第14章 是龙还是人
晚上补习完，凌珑跟阮老师说了再见，和庞焰一道走回他家。
他们的初中就在原来的小学旁边，由于教育资源有限，初中只有两个班，阮老师还在教他们，语数英都是她教。
阮老师尽心尽力，但学校里大多数孩子还是没办法学得太好，只有凌珑、庞焰和十几个孩子打算继续读书，其余的都决定去打工了。
走在路上，庞焰问：“凌珑，你哥还读高中吗？”
凌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劝劝他呀，这样你们就又可以一起上学放学了，咱仨还能一块儿玩！”
凌珑没接话，他心想，庞焰真是个没心眼儿的，居然到现在还觉得哥哥真的想和他玩儿。再说，哥哥比整个绿野村的水牛加起来还犟，读不读书，哪是他能劝得动的。
“你咋不说话啦？”庞焰探过脑袋来瞅他，“你不高兴啦？是因为你哥吧！嗐，从小到大能惹你不高兴的人，除了山神大人就是你哥。你都要读高中了，你哥怎么还管着你啊？”
庞焰是个话多的，噼里啪啦了一串，凌珑都不知道该回哪一句。
他只好挑最后一句回：“因为他是我哥啊。”
“他又不是你真的哥。”庞焰立刻接道，“还有三年我们就十八岁了，到时候肯定要回森林的。”
凌珑眼神暗下来，小声道：“那谁知道呢，肯定已经没有龙记得我了。”
爷爷走了之后，凌珑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没有新的大龙来接管他。
第一年冬天应该回森林见山神大人时，李南溟突然长了水痘，凌珑急坏了，跑到村支书家借了小板车把李南溟拉到乡里的卫生院，一守就是两天两夜。
等李南溟好起来，回森林的日子也过了。然而也没有龙来找他。
李南溟大病初愈，凌珑不敢丢下他，每天在绿野村忐忑地照顾李南溟，忐忑地等待山神大人派龙来抓他回去。
但直到庞焰都从森林里回来了，也没有龙来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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