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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5)

  宜平轻摇头:“没了,只这一句。然后婉儿姑娘就来寻奴婢了。”

  我唔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因这话,我连着恍惚了几日,大明宫也蒙了数日yīn雨。

  这一日,我照例睡得极早,因着后日便是朔望,竟是一夜七想八想,朦胧间天已朦朦亮。拉开chuáng帐时,熏香炉中蜡烛已灭,浓香在厚重的帷帐内浓的化不开,头更加昏沉了。

  宜平听见动静,忙挑开帷帐进来伺候我梳洗。待她将裙上的丝带系好后,我才有些清醒了:“这雨似乎永不会停似的,你这几日去内教坊了吗?”

  宜平吐了下舌头,说:“这几日县主总不大舒服,奴婢就寻了个借口没去。”

  真是个偷懒的丫头。我笑看她说:“别看不起内教坊的学问,婉儿当年就是自那里出来的。况且你借着年纪小多学一些歌舞杂技,日后给皇子们表演时说不能一步登天。”

  “县主才不到十二岁,怎么就教起奴婢了,”宜平也就和我说话时伶牙俐齿些,“婉儿姑娘那是名臣的后代,奴婢自然不能和她比。再说,自打陛下登基了,宫女们也就懒散了不少,毕竟咱们陛下如今是个女人,皇子皇孙们又大多不在宫中。”

  我拍了她头一下,低声说:“这话也就和我说,知道吗?”

  宜平点点头,乖巧地将我按到装台前:“今日要陪陛下在绫绮殿侍宴的,县主要jīng神一些。”我静看镜中的自己,说:“简单点儿好,今儿个不少县主来,我可不想抢了风头。”

  宜平依言照办,只喃喃说:“抢了风头也好,陛下一高兴说不定就赐婚了。”

  我无言,待她摆弄好,终于长出口气,说:“午膳要吃的好一些,你去吩咐弄得丰盛些,免得我晚膳不敢吃东西要一直饿到晚上。”

  宜平点点头,依言吩咐去了。

  我提裙走到宫门前,浓重的雨幕湮灭了天地。看雨水顺着檐顶滑下,坠落一道道水流,我深吸了一口气,仍在琢磨明日之事,什么样的热闹,能让粱王亲自来提点,却又含糊不清?

  我想了片刻,终无奈作罢。不去便是了,何必想这么多。

  待回了神,我才发现远处回廊下有个面生的宫女,似有意想要靠近。

  我随口支开了门口的宫女,向她招了招手,她果真就跑了过来。待到近前她忙行了礼,自怀中摸出一个锦布包裹:“这是永平郡王给县主的。”

  我不解看她,她没有再多说,只将布包又递了递。我也不好为难她,接过布包,还未等再说什么她就一躬身跑走了。

  待回到屋内,我特地放了帷帐,坐到chuáng上打开那布包。是一张纸笺和一本书。

  纸笺的字风骨凌然:“陛下素来信奉嵇康之道,恰偶得手抄卷,闲暇时或可翻阅怡神。”

  寥寥数句,没有落款。

  嵇康的《释私论》我曾听过,因魏晋的书作多流失,从未见过完整一卷,连宫中亦仅有残缺半部。我拿起那卷书翻开,竟有一瞬的恍惚,又连翻了数页,字迹皆与纸笺上一般无二……难道这是他亲手抄的书卷?

  我捧着这书卷,竟像触及他微凉的手指。窗外的落雨声渐远了,唯留了cháo湿的味道。

  静静盯着书卷,片刻后才发现竟一句也未读全。

  “县主?”

  宜平在帷帐外轻唤了一声,我忙将那信收好,独留了书在chuáng上:“我有些累,想先睡会儿。”我说完伸手又放下了chuáng帐。

  “奴婢过两个时辰再来,”宜平低声说,“绫绮殿侍宴不能耽搁了。”

  我应了一声,躺在chuáng发呆,因一夜未沉眠,真就困意上涌又睡着了。

  待到醒来竟已是huáng昏,宜平抱怨她叫了我数次,我却睡得极沉。她早早备好一切,伺候我又收整了一番,陪我行到了绫绮殿外。我走下时,内里正传来一阵阵清透的笑声。

  这声音极好认,是庐陵王的永泰县主,李仙蕙。

  同样是皇姑祖母的儿子,庐陵王似乎运道比太子还要差些,继皇位才两个月就被贬出京,独有韦氏陪伴,子女都留在了大明宫中。当然,还有两个在流放路途中降生的女儿,自然被留在了韦氏身边,小一些的仙蕙则被送回了宫中。

  对一个七岁的县主来说,之前的动dàng都与她相去甚远。大明宫中的明媚□才是她成长的土壤,她并不知道对于她未蒙面的亲姐姐,她是多么幸运。

  我平白感叹了半天,理了理衣裙,着内侍通禀后,静立片刻入了殿。

  殿内正是香烟缭绕,宫灯如锦。龙榻后,二十八个宫女持着雉羽宫扇,挑着赤金提炉,焚着龙涎和兰叶调制的熏香,身后十八个青衣拂尘的内侍静候着。屏风后细乐喧音,丝丝缭绕。

  因为这侍宴,早有人用暖炉将宫内的cháo湿蒸散,一室暖意融融。

  仙蕙正笑着坐了回去。陛下身着红金广袖,极尽雍容地侧靠在塌上,垂着凤眸听太平公主说着什么,忽而会心一笑轻摇头,抬头看我。

  “皇姑祖母。”我俯身一拜。

  陛下微笑颔首,说:“快坐吧。”

  我应了一声,又向几位县主分别躬身行礼,走到近殿门的案几后,待坐定才留意到上手处竟多了数个案几,尚是空置无人。

  宫女迅速将菜品摆上时,陛下似乎并不急着起筷,反而扫了一眼众人,笑说:“太平说的不错,这一转眼都是大姑娘了。”太平则笑吟吟地接口说:“除了仙蕙,都是能赐婚的年纪了。”

  披帛旋绕于她手臂腰间,随霓裳飘摇,牵扯着众人的心思。

  陛下开了口,必是已有意赐婚,只是不知此番又是哪个要嫁入朝臣之府。坐上的县主都有些忐忑,婉儿立在陛下的坐榻后,却是神色了然。

  我垂头盯着玉杯,极坦然。

  论年纪,论身份,这等时候都不该轮到我。

  就在各人心思蔓延时,宫门处的内侍忽然入内通禀:“陛下,几位郡王都在宫外候着了。”

  五李氏武氏(2)

  陛下颔首说:“家宴无需如此繁冗礼节,传吧。”

  因坐在临殿门处,我恰能看见几个内侍收了伞,几个少年在门口收整着衣衫,因我入宫时恰好的皇姑祖母登基后,几位郡王为了避祸,或是称病出宫修养,或是直接被遣出宫,如今看来,都是极面生的。

  众人身前的正是李成器,一个小内侍正弯腰替他抹净长靴上的水渍,他本是侧头听身后少年说着话,像是感觉到什么,忽然回头看了殿内一眼,恰与我目光相撞,微微笑着挥手屏退了内侍。

  “姐姐,”仙蕙摸了下我的手,轻声说,“我哥哥好看吧?”

  我回了神,尴尬一笑,说:“你怎么跑到我这里了?”她眨眨眼说:“熏香味道太重了,你这里淡一些。”我将她搂在怀里,说:“也就你敢在陛下面前乱跑,也不怕受罚。”

  她吐了下舌头,便去侧头看入内的几个哥哥。

  李成器与几位郡王走入殿内,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陛下似乎心qíng极好,连连笑着让他们起身落座。除了太平细细看着他们,余下的公主都起身行礼,我刚一把拉起仙蕙,却被她挣开了手,一道粉色的影子就扑到了的李成器身上:“成器哥哥。”

  李成器温和地摸了摸仙蕙的头,身后的少年却立了眉:“仙蕙啊仙蕙,我才是你亲哥哥啊。”仙蕙哼了一声,没看他。

  众人皆是摇头笑着,本是那几分紧绷的气氛,也因此尽数散了。

  陛下摇头笑说:“太平,这一幕让朕想起你幼时,也是如此黏着弘。”太平神色微一黯,旋即又扬起一抹明媚的笑意,说:“我那时也想黏着贤哥哥,可惜冷得像三九寒冰似的,话都不敢说上三句。”

  陛下笑着摇头,吩咐宫女开了席。

  这几句话听着像是闲话家常,却是在说着已离世的两位皇子,亦是曾册封为太子,又先后被废掉的尊贵人。陛下登基前,先后废了六任太子两任皇帝,这才换来了大周朝的开国。如今细想,都是皇姑祖母的亲子嫡孙,不过是我从三岁到九岁这六年间的事。

  慈悲的孝敬皇帝李弘,博学的章怀太子李贤,都带着无上尊贵的封号辞世。余下的庐陵王和如今的太子殿下,却是世人口中的平庸之辈。大明宫中传说太多,成为死后的传说,或是活着的傀儡,或许谁也说不出对错。

  我闲闲地夹起块七返糕,听几个少年与陛下的对话,才明白刚才那个气不过的便是庐陵王的长子,难怪和仙蕙生的有五六分像。

  仙蕙黏在李成器身边坐下,像是块小膏药似的,让人哭笑不得。

  宴席过半时,太平忽然说起朝堂之事。

  “来俊臣审了数日,严刑酷法,五毒备至,”她边说,边举杯晃了晃,“却仍拿不到欧阳通谋逆的罪证,如今朝中众臣连上奏折为欧阳通洗冤,母皇对此事如何看?”

  陛下沉吟片刻,说:“若至十二日再难有罪证,就放了吧。”

  “来俊臣手里,历来没有冤枉的人。酷刑繁多,还偏就起些好听的名字。用椽子钉住人的手脚,穿成一线朝一个方向旋转,那是“凤凰晒翅”,太平讽刺一笑,拿筷箸指了指面前的一盘百鸟朝凤,“恰就像这个,不过要鲜血淋淋的多。”

  她说话时,仙蕙正在吃那菜,立刻吐了出来。

  太平低声吩咐婢女,给仙蕙端了杯热茶去,又挑起狭长的凤眸,说:“前几日我命人拿来他编纂的《罗织经》细读,以醋灌鼻,烧瓮煮人,这些寻常的都让女儿头皮发麻,更别说那头钉木楔,脑裂髓出——”

  陛下凤眸深敛,打断她道:“太平,用膳时不要说这些话。”

  太平笑笑,继续吃那百鸟朝凤。

  我正身上阵阵发寒,却听见玉器轻碰声响,给我上菜的宫婢已面色惨白,端不稳手中的玉盘。我心头一紧,忙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玉盘,免得她引起陛下的注意:“这菜有些油腻,帮我添杯‘神泉小团’来。”

  陛下侍宴,历来冲泡的都是‘恩施玉露’,我特要了宴席上没有的,只想让她多在外走上片刻,镇定下心神。不过,太平公主说的话最多有些骇人,她怎会怕成这样?

  那小宫婢愣了一下,忙感激看了我一眼,躬身退了下去。

  我见她走了,也就没再细想,盯着那百鸟朝凤,心中万分钦佩太平的胃口和勇气。在皇姑祖母面前,也就太平与婉儿能直言,可婉儿历来是顺着说,太平却总要逆着陛下的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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