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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54)

  冬阳眨了眨眼:“郡王送来的。”我愣了下,看她笑得开心,立刻明白她说的是李隆基,心中难免有了些愧疚,只执筷吃了小半口:“我不大爱吃鱼,你和夏至一起吃吧。”冬阳神色暗了下:“郡王的心意,奴婢不敢吃。”

  她终究是李隆基身边的人,虽然跟着我,却仍是心向着他。我不忍说什么,只说胃口不好,便随口吃了几样别的,放了筷继续抄经。

  夏至见此,立刻让冬阳都收了下去。冬阳很是不快,直到端了茶上来,才终是忍不住道:“郡王三天两头遣人送东西,夫人难道就不挂念郡王吗?”我手顿了顿,没抬头:“这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日后不许再提了。”她立刻红了眼:“郡王……”

  我放下笔,认真看她:“当日入宫,我就对你二人说过圣上的旨意,我与郡王已再无可能,你若想要回王府,我可以放你回去——”话未说完,她就已经噗通跪了下来,眼泪汪汪道:“奴婢当初对郡王发过誓,此生誓死随着夫人,自跟了夫人,也绝不敢有什么二心,只是奴婢不忍见郡王如此……”

  我默看着她,不知如何说才好。

  她又接着道:“如今那道圣旨已有数月,可郡王却至今没有写下休书,郡王的心思,难道夫人不明白吗?”

  我仍旧没回答,于她而言,这些都是qíng深意重。

  可对我来说,却是重重负累。

  到最后,还是夏至将她拉起来,摇了摇头,带着她出了房门。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寒冬的日头,想起那夜婉儿见我安然而出时,所说的那句话:“永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东西,或许是说给我听,或许也是她给自己的信心。

  很多事,或许真的会好起来。

  当初狄公为了屠禁令,不惜在重重危机下向皇姑祖母进言,希望可以取消这禁令,让江南的百姓继续捕鱼,维持生计。彼时他在殿上说那番话的时候,我何尝不是一身冷汗,为他和李成器忧心忡忡?

  而如今斯人已去,屠禁令也已解除,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坐了良久,终难再静心抄书。索xing就走下楼,一路到湖边散心,转眼已是深冬,湖边的树都只剩了灰突突的枯枝,没了什么景致,我走了大半圈,才挑了个地方坐下,盯着湖面上薄薄的一层冰发呆。

  正是手脚冰凉,准备起身而回时,却听见身后有小孩子的哭声。

  下意识回头,才看到李隆基在不远处,一身紫色锦袍,外罩着件玄色袍帔,更衬得脸色苍白,而那双眼就如此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是看了很久。

  嗣直被刘氏抱着,就在不远处大哭,像是受了什么惊吓。

  我错开视线,走过去行礼:“临淄郡王。”

  他仍旧盯着我,不肯说一句话。

  自那日入宫,已是由深夏至初冬,数月未见。这数月他私下递来了十几封书信,我都是分毫未动地放在书案上,那些他想说的我都清楚,而我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他也明白。曾被婚约桎梏,也曾试着去接受那太过qiáng烈的深qíng,然而终是过去了。

  刘氏看了我一眼,似乎很是不快。我见他始终不说话,也不想再待下去,索xing又行礼道:“永安告退了。”说完便转身,岂料才走了两步就被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永安。”我停下看他,他犹豫着看我,相对沉默了片刻,我才先开了口:“湖边太冷,还是带嗣直回去吧。”

  他眼睛有些发红,终是开了口:“我很想你。”我笑了笑:“隆基,当初皇姑祖母的赐婚,造就了一场不得已的缘分,如今也是皇姑祖母的一道圣旨,让你我各归其位。多谢你过去两年用心待我,少年qíng分我不会忘,但我的心思你明白,这一生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无论是否能相守,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手攥的很紧,我对他摇了摇头,抿唇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放开手:“这么多年,我在你眼里,都不过是个错字,”他转过身,大步走向刘氏,将嗣直紧紧抱在了怀里,“永安,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包括那纸休书。昨日我已经遵旨,休书已在你父王手中,希望这次我没有做错。”

  他说完,再没看我一眼,大步离开了湖边。

  我看着他的背影,终是松了口气,他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日后还会有很多女人和子嗣,还有他想要夺下的江山。总会忘记的。

  我又独自站了会儿,才慢悠悠地走回了燕塔。

  上到三层时,意外没有听到冬阳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禁有些奇怪,左右打量了几眼,这小丫头又去哪里折腾了?门是敞开的,我回过头正要迈入时,却猛地停了下来。

  屋内有个人临窗而立,很安静地翻看着经书。

  过了会儿,他才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看我,眼中浮着一层很浅的笑意。我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就这么出神地望着他,生怕一眨眼就只剩了自己,生怕这一切都只是幻象……

  他也没有出声,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有风chuī入,乱了那桌上的纸。

  然后,就在那瑟瑟声响中,缓缓地,向我伸出了两只手。

  那些在天牢、在曲江、在韶华阁外的怀抱究竟有多温暖,我早已记不起,或是从不敢去回忆。

  而如今,他就这样对我伸出手,再没有任何阻碍地,对我伸出了手。

  眼前转瞬模糊成了一片,竟已是泪满面,那漆黑温柔的眼,依旧是专注地看着我。

  直到我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时,早已哽咽得喘不过气,他就这样紧紧地回抱住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却温柔的让人止不住流泪:“永安,我一直在等你。”

  他对我说……永安,我一直在等你。

  六十此生不负(2)

  过了很久,我才敢仰头去看他。

  那双眼睛太熟悉,竟蒙了层很淡的水光,微微泛着红。相识十年,除却他母妃下落不明那日,即便是在天牢之内,他亦是平静淡然。而现在……我只觉得心头发胀,张口想要说什么,他已经伸手替我擦去了脸上的泪:“对你来说,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远离争斗,最好挑个时机与你父王远离皇权。”

  我骤然沉了心,反握住他的手,刚想说话,又被他止住:“我明白你要说的,听我说完。”我定定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放我远离的话,正是心痛渐起时,他却忽然低下头,就如此淬不及防地抵上我的唇,很温柔,却并未有任何的犹豫。

  太过久远的感觉,却轻易就掀起了最心底的柔软。

  我合上眼,任由着自己的心,迎了上去。

  他一时静住,转瞬就彻底探入,那出乎意料的掠夺,吞噬着所有的理智。一寸寸从唇舌到心底,像是如何都不够,就这样辗转着,直到他一路从唇吻到耳根、脖颈,我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着,抓紧他的衣襟,颤抖着叫他:“成器,不能在这里。”

  他搂住我的腰,很慢,很慢地停了下来。

  仍是留恋着,轻吻着我的脸,像是对孩童一般的耐心和宠爱。

  然后,他才在我耳边轻叹了一声,很轻地说了句话:“若称帝,江山与共,若落败,生死不弃。”简单的话,短短一十四个字,他总是如此简单地给我许诺……从当初那十六个字,到如今越来越少,却越来越重。

  我盯着他,一时是哭,一时又是笑,过了很久才喘着气看他:“李成器,你是有意留到最后说吗?”刚才他那句最好的选择,连同那突如其来的拥吻都像是最后的诀别,让我几乎陷入绝望,可现在……我瞪着他,直到他笑出声,才又道:“你是故意的!”

  他一把抱起我,坐到了塌上,这才低头看我,微微笑着说:“我的确是故意的,只不过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让你离开这里。”我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竟然也有些乱,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可你根本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他道:“是,因为我后悔了。”

  他就在这里,抱着我,隔绝了初冬的所有冷寒,拥着我坐着:“这么多年你如何想,如何做,没人比我更清楚。抱歉,永安,那些话并非是我本心。”我嗯了声,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慢,这迟来的幸福,太让人不敢置信:“你这些话,很像是当年狄公辞世前所说的,他也劝我不要再去cha手。”

  他神色有些黯下来,略带苦笑:“狄公那夜的话,我也记得。”我明白他值得是那句当年琼花之恩,想起他那夜眼中闪过的绝望,还有那句不敢忘,心没来由地刺痛着,缓缓坐直了身子看他:“我好像从没对你说过什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你想听吗?”他笑着看我:“洗耳恭听。”

  从始至终,都是他在说。

  从龙门上的那场大雪起,都是他先开口,留我惊慌失措的应对。或是更早些,从狄公拜相宴起,是他的那句诗让我无以为对,一步步走下来……我搂住他的脖颈,伏在他肩上,脸很烫很烫,似乎只有这样避开他的眼睛,我才敢说出那么多年想说的话。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你,”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似乎还是有些发涩,“先生总提起永平郡王的大名,你的字,你的才气,还有你擅通音律,在皇姑祖母登基时的那首笛曲。一个少年能获得如此多的赞誉,我很好奇,究竟你是什么模样?可真如先生所说的一样,眉目如画,让人过目不忘?”

  他似乎是在笑,我越发不好意思,可仍是继续说了下去:“只是没想到,竟是在那样的地方见到你,还……还看到了那样的qíng景。”水波潋滟的湖边,满是□的景象,我就这样被他紧压在胸前,捂着嘴,现在想想还真是有趣。

  他语音带笑:“那夜我本也是路过,你的确太过莽撞了。”我不好意思地嗯了声:“其实,我就是一时念起,没想到能撞上这么尴尬的事。”他笑着把我从肩上拉下来,垂头看我:“永安,看着我说。”

  我哑然看他,只觉得指尖都有些发烫了,低声喃喃道:“看着你,我说不出。”他低头碰了碰我的额头:“这些话我会牢记一辈子,不光是每个字,包括你的脸你的眼睛,我都要看得一清二楚。”

  我窘得说不出话,今日的他太不一样,还是我从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他?脑中不禁闪过那日在酒楼中的画面,温婉的妻,娇俏的妾,不知不觉间,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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