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_书归【完结】(123)

  其实有时在一片浑浊中独醒,也是件很累的事。

  朝廷邦jiāo诸国中,总有如此如彼的国君、领主,任xing起来吃不完要不完,忍不得一时,碰上今上齐昱这样qiáng势的君主,多数时候都会因小失大。许多时候,各国使臣间都有种中庸平和的默契,万事皆做得有条有理,生怕撕裂纽带,然家国利益切身时,却往往是上位者坐不住,尽出些叫人措手不及之事,搞得jī飞狗跳,人仰马翻,这样的事qíng从古至今,不胜枚举。

  许多年了,温久龄还以为高丽国君已不再是这样的领主,谁知儿女之事一牵扯进来,国君还是像个大孩子。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京中绵密雨丝越飘越大了些,因听指引说高丽国君现下正在宣岚殿向齐昱辞行,故温氏父子下车由宫人举了伞送往宣岚殿走。

  沿途宫墙迷蒙在烟雨里,温彦之走着走着便觉鞋尖微湿,偶一举目望去,四周金鳞般的盖瓦屋檐将一宫一殿一台各自方方正正地框起来分落各处,风中一丝尘泥的味道都没有,不过轻拂来各部院宫殿飘出的熏香和冷砖石地的肃冷,路过宣岚殿前的水道时,一池的碧水浮着落花,匆匆顺雨,从他足下的石桥底流过,急急如泻,好似半点qíng分也不留。

  入殿叩首打礼过了,他随父亲移去下首立着,高丽国君由齐昱赐座,带着公主在堂中叙事,鸿胪寺徐断丞沉稳翻着话。

  一来二去温彦之听明白,原来高丽忽然放弃和亲之事,并非因国君瞧不上龚生或气闷龚生拒婚,而是因寿善公主自己忽然变了主意,不想和亲了。

  和亲之事一旦出口,在邦jiāo之中不如儿戏。可此次内中曲折,并非为政事,而是这谈及的二人当中有qíng分在,齐昱与高丽间都是清明的,既然事主要放了姻亲,作为亲友,两个国君又能怎么qiáng求?若是qiáng拉着要换人做成另一桩亲事遮掩门面,两边又都暂且没有合适人选,此时若是双方都能如此各退一步,也确实是个好qíng状。

  故眼下场面倒不似温彦之与温久龄所想的生拉硬扯、气鼓气胀,只国君与公主都有些沉顿,好言说罢了,国君也让温久龄无需再劝,他奉上歉礼给齐昱致安,这就起身领着寿善公主走了。

  温彦之看着寿善公主阔衣背章上刺绣的环舞金凤渐渐出了殿去,不禁有些怅然不甘,问齐昱:“这就算了?”

  齐昱沉着眉头道:“身在局中看不透,想不开,旁人再是帮劝,大约也没用。”

  温彦之叹气:“公主若能留下就好了。”

  温久龄看他一眼,“那也得叫国君舍得,当初说你要去高丽都能扒了为父一层皮,寿善公主自幼便是国君最宠爱的女儿,想来不是同种qíng状?”

  齐昱舒出口气,“罢了。温大人,你携些赏赐,随同前去送送国君罢。”

  温久龄俯身遵旨。

  日头偏过了正,高丽国君领着女儿坐在君主车驾中,带着一gān使臣仪仗从京城北门而出时,烟雨染着午后的日辉变得些许蒸腾,回望中,dòng开的北城门割出一副画来,入了雾,似幻,由下往上是闹市炊烟到几部司衙,重重宫阙飘飞在上,宛若锦绣成堆地盖着。

  这就是京城。

  过去至今每一年来,他都同温久龄说,久龄啊,这京城美,这宫里美,年年如一日的那么美,他年年都来,然今日他觉得,这当是自己最后一回来这京城了。

  他探手出窗,与温久龄深深一握,再不说什么,可温久龄已哭红了眼睛:“国君,你好自保重,常来信。”

  国君点着头,笑着说好,一时看着他脸上挂的泪,竟觉他二人忽不再是什么耄耋老朽,此别也不是什么生离别不相会,而是回复少年之时,他们正缓带轻裘坐在青眼高歌的京中王孙里,周遭欢声笑语的诗话作赋中,流觞曲水,温久龄不知怎么就感怀哭了。

  笑闹中,他邻座的少女巧笑了眉眼,递出绢帕的手在他臂膀上一拍:“哎,高丽太子,快劝劝你家温大人别哭了,他再哭下去,本公主这诗会还办不办了?”

  接过的绢帕上是jīng绣的玉叶飞花,皎白如昼色,却连那女子容颜上的一分颜色都比不了。她的笑好看得十足十,眉目中的矜贵雍容刻在骨子里,眼波垂去便如一联诗画流转,举盏而饮时身姿若柳风拂水,恣意快活。

  他便迷上了这份恣意快活。

  那年临行时,还是在那曲水流觞的莲塘边,他不是没问过她,要不要跟他走。

  可那夜也是雨,那夜也是雾笼着月下的美景,她看着重峦叠嶂般秀丽的宫墙殿宇,笑眼看向他说:“要真是能,就太好了。”

  只可惜不能。

  高丽国君从窗中收回手来,车驾起行了。

  悠悠摇晃中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儿,女儿解下花冠的纱巾,娇俏的脸在窗外日光下剪出个漂亮的侧影来,眉头微蹙,却微仰着下颌,矜持地挺直了背脊,紧抿着唇瓣,不说一话。

  国君老迈的目光从心底涤出分沉,忽而问她,寿善,你要不要留下来?

  这一语好似道钩子,将寿善公主双眸中蓄起的水一瞬便钩了下来。

  她展颜笑了,扭头转看向窗外天光,隐忍抬手拂过面上说,父亲,若真是能,就太好了。

  ……

  北城门外礼部与鸿胪寺的人送行方终,徐断丞立在北城门下最后遥望了高丽车马一眼,却一把抓住前头捂着脸哭的温久龄道:“大人,大人你看,前头高丽的车怎么停了?”

  温久龄抹着眼泪一抬头,果见前面不远处的高丽一行都停了下来,国君牵着女儿从车驾上走出来,寿善公主来不及扣回的纱巾被风chuī落去了,一容的惊讶,直用高丽语问父亲要做什么。

  ——这又出了什么qíng状?礼部鸿胪寺众人无措间面面相觑,正此时,一高丽使臣匆匆跑来,恭声道:“各位大人,国君忽想请教贵朝农耕户税新法,敢问可否将公主殿下留京修习传译?”

  “……?!!”

  全场官员一愣,随即相视间渐渐露出笑来,“成了,成了……”

  “这是国君说的?”温久龄一脸震惊地擦着眼泪哭道:“国君妙思,妙思,本寺即刻令人报入宫中,亟待皇上应承。”

  他再回首望去高丽车马之中,国君拍了拍寿善公主的手背嘱托罢了,不顾女儿如何讶异,竟径自上了车驾,将女儿留在旷野中的烟雨里。

  车驾再度起行,怔愣中回过神的寿善公主终于提起阔衣碍事的裙摆,惊惶地往父王的方向奋力奔跑着追去,却脚下一绊便摔在了石泥的地上,终于痛哭出来,跪在地上,往离去的车马无助地大叫父亲。

  北城门外的官员皆看红了双目,拾袖点泪的也有,

  温久龄见两旁留下的高丽侍女追上去为公主遮雨,却苦无伞,便含泪从徐断丞手中抓过油纸伞颤颤巍巍跑过去,一边扶起公主一边道:“公主,公主别哭了……你父亲留你下来,是不想瞧见你哭啊……”

  寿善公主哭着被他扶起来,泪蒙了双眼已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此时捂着脸目光落到温久龄肩后遥遥的城门口,却朦胧中得见一瘦小的灰影,正被温久龄的三儿子温彦之拉着立在一众蓝袍绿袍的鸿、礼官员之中,定定地看着她。

  “龚……龚致远,”她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来,叔叔领你回去。”温久龄拿伞的手抬起肘子一抹老脸上的泪,另手扶着寿善公主笑,“叔叔三儿子本领了那龚生来,说最后再送送你,哪知道你父亲……诶?!公主!”

  “公主慢些!”

  说着说着寿善公主竟甩开他的手就往北城门跑去,一身月白的华袍划过日下烟纱,奔跑中好似只飞鸟。

  温彦之站在龚致远后头一见此景,连忙笑着将他往前一推:“龚兄龚兄,快去!”

  龚致远擦着眼泪被推得一个趔趄,由旁边礼部的薛侍郎一扶,qiáng自颤抖着站起来,也终于一声笑出来,快步向寿善公主跑去。

  无边细雨终于止住了,日头从云层后露出来,天光一时大亮,京郊夹道的绿树红花招摇在chūn风阵阵里,城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乐得欢呼起来,鸿、礼两部的官员也都面含笑意。

  温久龄垂臂收了纸伞,拾起袖口揩gān脸上最后一滴泪和额头的薄汗,目色慈爱地看前方寿善公主与龚致远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紧紧相拥,心底好似被冬日暖炉微微烤热,暖得不像话。

  ——是好事。

  ——等了四十年,总算这是桩好事。

  想着想着他眼底又酸起来,猛地扭身去看往官道尽处,高丽旗帜遥遥迎展在风中,不多的车马队伍渐行渐远,天高云淡之下,那景状没有了他四十年前初见王孙来京时候的激越与新奇,此时染了风尘的岁月铺在一路上,倒叫那些影子好似落了些孤清落寞。

  但去莫复向,白云天尽时。

  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qíng。

  ☆、第117章【退位禅让的口谕】

  寿善公主之事报到齐昱跟前时,齐昱正在宗世阁里被一众宗亲长老围坐着,对面坐着贤王和温熙之,右手坐着誉王。

  退位与断袖之事,一经他讲出口便满室哗然,在座皆是无法接受,贤王唉声叹气,誉王笑着抚掌,下头拍桌的拍桌,怒吼的怒吼,这一屋里头不像是宗亲显贵,他也不似个皇帝了,直如菜市口讨价还价让他不要缺斤少两。

  鸿胪寺传言官一来,在座又都矜贵起来,各自自持着高眉风骨,仰起脸来总算默了一会儿。

  齐昱心里好笑地拿目光扫过众人皮脸,手肘靠倚在金座扶手上,令那传令官开口。

  听罢传言官的口述,齐昱脸上挂着的笑才变成真笑,“……留下公主修习传译?国君说的?”

  他又问过龚致远与寿善公主如何,一一闻听了,慡快点头应承:“准。huáng门侍郎记下,明日鸿、礼二部与光禄寺入宫觐见罢,公主留下,婚宴之事就要开始筹备。”想了想李庚年过几日就要走了,他叹口气,“宜早不宜迟,限令十日内完婚,宣龚致远御书房觐见。”

  “遵旨。”下头领命去了。

  齐昱站起身来,曲起手指在阁内的圆桌上叩了叩,懒然笑道:“退位禅让的口谕朕下了,诸位便备着罢,再吵再嚷此事也没商量余地,禅位之事重大,事务繁杂,诸位与其忿然纠缠,不如早作准备,免得诸位在朝上朝下、宫里宫外、人前人后搁不开手脚。”

  说罢他摆摆手往外走,“散了吧。周福,着人领龚致远来见朕。”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甜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