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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_寂月皎皎【完结】(72)

  这些刺客伸手虽高,但人数顶多才与我们这一行人相当。这样的雪天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往下攻击,总是占着天时地利的因素,因此被突袭的慌乱过后,唐天重的部属已迅速扭转局面,逐渐控制战局。

  这时,只闻刺啦一声,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劈开了漫漫雪光,然后在空中炸响。

  很美丽的火树银花,红得澄澈,亮得耀目,像是谁在张扬着爪牙,邪恶地纵声大笑。

  一计接一计,一环套一环,唐天霄竟谨慎到将唐天重任何可能退路都已算好,并竭力封死堵绝。

  唐天重眯着眼,眸子里灼过烈焰般的怒火,扫了一眼本该驻扎着他的八千jīng骑的军营。

  去探察动静的两名近卫还没有回来。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们以响箭示警,不仅告诉了唐天重军营异常,也提醒了唐天霄所部兵马,唐天重已经到来。

  想来他们早有准备,如今再得到这些伏击者提供准确方位,大队援兵,顷刻可至。

  风雪声中,我依稀听到了追兵奔出营寨的马蹄声。

  “速战速决!”

  唐天重咬牙吐出这四个字,手中银枪势如蛟龙,再度贯穿敌人心脏。

  那人凄叫一声,临死之时,居然还能扬手发出一枚袖箭,直奔唐天重面门。

  唐天重向后一仰,已轻松避过,继续策马向前。

  银枪随着青骓马奔走的步履甩开那已不能再动弹的敌人尸首,带起一溜血珠,溅于雪地,迅捷被马蹄带起的白雪混杂住,如chūn日里揉碎了的落红,转眼被踩踏殆尽。

  看出唐天重打算即刻突围,一侧又有人不顾牵制住他们的骑兵,飞起袖箭径she过来。

  唐天重挥枪击落两枚袖箭,定睛看了一眼跌在雪地里的袖箭,向身后沉声喝道:“小张,阿陈,为我断后!”

  这青骓马本是当日唐天霄为支开他而带他在宫中所选的塞外宝马,xing虽桀骜,一旦被唐天重驯服了,倒是匹万里挑一的好坐骑,即便负着我和唐天重两人,都能轻若无物,驰骋如电。只要他那些部属将袭击的刺客尽量拖住,以他的身手,一马当先冲出重围并不困难。特地叫了两名心腹近卫过来断后,必定是为我的安全着想了。

  果然,伏击者见唐天重yù要脱逃,竟有几个不顾一切摆脱开对手的纠缠,仗着自己的轻身功夫,拼了命般袭击过来。

  看出唐天重对我的安全多有顾忌,这些堂堂的战场男儿,竟把我当做了唐天重最大的空门,毫不犹豫地将刀剑挥向我。

  身后的张校尉和陈校尉连连为我挡开刀锋剑刃,并及时地击落了两枚she向我和唐天重的暗箭,解了唐天重的后顾之忧,果然让唐天重一路势如破竹。

  对敌之际,扑到我脸庞上的冰冷,已分不清是融了的血水,还是敌人的鲜血。

  从军营方向奔出的追兵马蹄声越来越近,但前方的敌手终于也越来越少。

  挑飞最后一名挡路者的钢刀时,唐天重仿若略放下心,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们想擒杀本侯,做梦!”

  他冷冷地笑着,在马背上拍了一下,青骓马便发出长长的嘶叫,风驰电掣般向前冲去。

  马儿加速行进的瞬间,我的背部止不住向前冲着的力道,略微向后仰了一仰。

  几乎同时,后背仿佛着了重重一击。

  我听到了金属挤开护身甲片的尖锐刮擦声,甚至听到了锐物钉入骨ròu中的轻微声音。

  剧痛迅速蔓延时,我忍着疼没有呻吟出声,咬紧牙关转头看时,张校尉正一脸惊慌,向刚被唐天重磕飞兵器的那人一刀斫下。

  那人顿时身首异处,紧屈着的右手慢慢松开,却还看得出刚才出其不意she出袖箭的姿势。

  紧随其后的张校尉和陈校尉发现我受伤,急急要奔上前时,我忙向他们使了个眼色,又示意他们看山下大道上隐约可见的大队追兵。

  他们神色一凛,对视一眼,紧张地驱马随在后面,到底没敢惊动唐天重。

  他们大约也清楚,若此时让他发现我受了伤,也不会有机会为我包扎处理,白白地乱了唐天重心神而已。

  有些无力地伏到唐天重背上时,他若有所觉,微微侧了头问道:“累了?再撑一两个时辰,便该是咱们的地界了。唐天霄胃口再大,吞了我的八千jīng骑后,也没能耐动我那十八万jīng兵!”

  刚脱重围,身后又有无数追兵如乌云般压上前来,他却不改豪宕刚毅,线条分明的五官斧刻刀凿般深邃着,只在冲我微笑时泛出泉水般的清澈,孩童般明亮见底,除了我自己的倒影,再无一丝杂质。

  我看到自己脸庞静静地镌于他的瞳仁,面容苍白,消瘦得两边的颧骨凸出,纵然曾有过怎样的天香国色,此时也已被折磨得光彩全无,怎么看都不过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病弱女人。

  便是这样一个无姿无色总是为他人带来灾难的女人,也能这般占据他全部的目光和心神吗?

  我不觉冲他微笑,那瞳仁里的女人便也微笑,满满的幸福。

  “不论何时,侯爷都是我的英雄。”

  我说着,却恨他比庄碧岚高大许多,而我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沉,再也无力抱住他的脖子,亲他一亲。

  听了我的话,唐天重的脸居然红了红,飞快地转过头,驱马向前奔着,口中却是低低的抱怨,“你这妮子想气死我,还唤我侯爷!”

  我伏在他的后背上,隔着厚厚的铠甲,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扬了扬唇。

  侯爷是你,唐天重也是你,唤什么有区别吗?

  若是走进了彼此的心里,天涯海角,也在咫尺之间。

  我并不知道我后背的伤势究竟严不严重,但在马儿顿挫的飞奔中,我居然没有觉出太大的疼痛,只有麻麻的疼,从伤口缓缓地扩散开来。

  记起了打落的袖箭上泛着的奇异蓝光,我的心脏也似麻麻地疼了起来。

  唐天霄务要取唐天重的xing命,连伏兵的兵器上都涂了毒。

  血液的流淌仿佛停滞下来。

  我想,我还是有些害怕的,不过更多的,应该还是不舍,不甘。

  我们相守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彼此的心结甚至让我们没有敞开心扉说过一次话。

  “天重……”

  我轻轻唤他。

  很低的声音了,带着丝缱绻的温柔,若有若无地飘在呼啸的风雪中。

  “嗯……”

  他居然听到了,同样温柔而欢喜地应了一声。

  厚实的狐狸皮红斗篷被风雪卷得猎猎扬起,明耀得像一团火,快活地在冰冷的雪天里燃烧。

  偶尔,能从被翻起的雪白狐狸皮毛上,看到一大团的鲜血缓缓洇开,一滴一滴地夹在白雪中,落到被踩得凌乱的雪地里。

  竟是深沉而不祥的乌黑。

  我说:“天重,追兵好像远些了。”

  唐天重答道:“是啊,清妩你不用怕,这匹马儿极好,跟我进山的兄弟们也都是难得的良驹,他们追不上的。”

  我笑了笑,“我不怕。这场赌博,你若赢了,有大周的万里江山,你若输了,老王爷也早已未雨绸缪。”

  唐天重微怔,侧头道:“父亲?”

  短短二字,声调已是怆然,不知是怀念,还是怀恨。

  若不是唐承朔死后还设下重重阻碍,如今他早该是踩着姨妈和堂弟的尸体走到权力最顶端的那个人,还用在风雪里为自己和爱人的xing命奔波?

  可我终究是懂得唐承朔的。

  唐天重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薄qíng寡义,真的斩杀血亲为生母报了仇,也未必真能舒畅到痛快淋漓。

  就像唐天祺除掉我们的孩子为母复仇后,也会心虚地不敢面对我,不敢面对其兄。

  整个背部都已麻木得失去知觉,连心跳也似越来越缓慢。我努力地呼吸着雪中的冰冷空气,冀盼那样刺骨的冰冷钻到肺腑间,能让我多上片刻的清醒。

  环着他的腰,我近乎贪婪地感受着指尖下那没有一丝赘ròu的紧实腰线,缓缓地告诉他,“老王爷临终前给了我一样东西,我把它放在荷包里,一直贴身挂在胸前。他说,你若兵败,就jiāo给你。”

  唐天重的身体立刻抽紧,如同张扬着翅翼爪牙的鹰隼,蓦地发现了苦苦追寻的猎物踪影。

  他道:“你待会儿就给我,知道吗?那样东西,我现在就要!”

  意料之中的事,我的心里还是麻麻地冷了一下。

  我轻声道:“你若要,待会儿下了马,你就拿去吧!老王爷和你虽是父子,到底完全不一样了。他死了,还盼着他喜欢的女人,他心爱的儿子,一个个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唐天重便不悦,冷淡道:“所以他这辈子都在为别人活着,死了连谥号也只是个亲王而已!”

  我点头,“你要的是你喜欢的人都为你而活?”

  唐天重道:“那是自然。譬如你,我再不放心把你放在别处了。既然孩子没了,以后我打仗也得把你带着,天天让你在我跟前,便是我战死了,也须把你带上。不然……连死了也是孤孤单单的,也太寂寞了。”

  他的思维,从来霸道,再不知体恤人半分。

  我改变不了他,只能叹道:“我倒是习惯寂寞了。在寂寞里想着亲人或喜欢的人正开开心心地在阳光下漫步,我便很开心了。若我死了,你必须得好好地活着,我才能放心。”

  “有我在,你死不了!”唐天重不屑地回头瞪了我一眼,我正努力地挺直身体,向他嫣然而笑,宛若正站于阳光下,洒了一身的明媚。

  他放心地转过头时,张校尉用力地拍着马臀,yù要驱马赶上前来说些什么。

  我看得到他目光里的焦灼和担忧,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喜欢一个人,自然希望他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做拖累他的祸水。

  张校尉眼睛里有晶莹闪过,忙转过了头,若无其事地揉揉眼睛,仿佛只是被雪尘迷了眼。

  雪还在下,没完没了地下着。

  这个大年初一,果然不是个吉利的日子呢!

  远远有零落的鞭pào鸣过,chuī在风里,也是凄凉了。

  所谓雪舞冰川,银装素裹,不过是天地都着了层孝衣,悲泣着谁的离去而已。

  手指仍在他腰间轻轻摩挲,可触感却已麻木,只能靠我的想象,想象这不知多少个夜晚曾与我相偎相拥的躯体,如此紧致,如此流畅,如此有力……

  我感慨地叹息:“天重,我真的想和你生一个男娃娃,再生一个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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