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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秋桂子_控而已【完结】(16)

  小蛇便去到书箱边,翻查书箱内物事。玉蝉膏犹在,庸医的金针银刀痧子艾柱油线角针胆液醇酒一样不缺,各色丸散亦不见短,只少去一个银盒。

  “箱内物事可有短缺?”解舆问道。

  “别的不见少,只短了一个银盒。”小蛇道。

  “银盒内装得甚么?”娘子问道。

  “胭脂。”小蛇道。

  娘子:“??????”

  解观察:“????????敢问小兄弟,胭脂却如何使来?”

  小蛇道:“师父酷爱流连花枝,平生快事便是偎红倚翠。他自制的胭脂教坊勾栏里姐姐们爱极。师父惯会些小意儿,不独胭脂,娘子们爱甚,他便有甚。”

  解舆与那妇人面上俱不好看。不知各怀甚么鬼胎。

  那妇人笑道:“那青城派随舟由蜀地来楚地,随了千里路,丧了三条命,独独为着一盒胭脂?小兄弟莫要调笑奴家。”

  小蛇正色道:“娘子莫要低看我师父调制的胭脂,这胭脂乃是吴地极好的新米,在无锡惠泉中泡上十日,以寿山田huáng玉碾子细细碾来,碾作粉浆,去上清,覆上青纱,在日光下晒来,gān后使武夷新竹刮去表层,再以苏州huáng绢仔细筛来,和上已制含苞紫茉莉花红料,jīng心pào制,旁人买时,他还不与,只把与意中人儿使了。”

  那妇人面色愈发不好看,却自笑道:“敢问他把与几个意中人儿使了?”

  小蛇沉吟半晌,屈指难数,道:“遮莫十七八个。”

  霎时yīn风乱作,沙尘四起。小蛇遮目看时,近处一株女贞拦腰截断,将次山倒。小蛇眼见那树倒在跟前毫厘处,眼竟不及一眨。

  解舆看时,那女贞树距树根不及二尺处,齐齐断开,却是剑削的。适才红光一闪,那妇人如何出剑,他竟识辨不得。当下冷汗涔涔。

  妇人向那惊得发僵的小儿柔声道:“小官人,这胭脂恁的好,奴甚想将来一用。且随奴去那白猿陈尸处寻它去。”

  第23章 蝶掩(2)

  解舆恰在寻思如何将这妇人引至那处,听得妇人恁的说,不由暗喜。

  小蛇负上书箱,抹去一头冷汗,心下怨怅,切齿至极,腕头加力,只想那庸医在跟前,捶上百八十拳,怨恨方得消。

  那妇人随在解观察身后,小蛇却是不敢与她同行,伴着解舆亦步亦趋,无奈腿短,那观察行得甚快,几要奔走方能赶上。如此行得约莫一里路,小蛇恼道:“解观察且慢些,小子腿短,随不得你。”

  解舆暗想,再要慢些,须救不得你了。

  妇人在小蛇身后娇声道:“小官人行不得恁快,奴家背着,如何?”

  小蛇热汗才尽,冷汗又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君子岂可劳烦淑女?”

  那妇人在身后轻声道:“那又何妨,奴自说与小官人听,那杨蝶掩自劳烦淑女许久,几曾知得甚羞。小官人面皮恁的薄。”

  小蛇一僵。停下步子来。

  杨蝶掩?

  她如何晓得?

  此时忆来,往事历历。初将他携至建阳生药铺子便是柳官人,至建阳次日,柳官人便再无踪影。他亦忆不得此号人物,同杨掌柜在家中近半年,这杨蝶掩便归来。杨掌柜道这杨蝶掩却是他后生,经年在外走山访水,寻名处圣药。这杨蝶掩在家中住了月余,杨掌柜叫小蛇拜了他作师父。旬月才过,他又离家,直至年末方归。年年如此,走时卷得一堆金银细软,杨掌柜亦不恼他。到得第三年上,他便qiáng携上九龄小蛇同去“走山访水”――乃自称吴茗,招摇撞骗,自此小蛇毕竟辨明世事,乃知这庸医在家中那老成持重之态俱是作态。

  确是如此,这杨蝶掩便是庸医本名。许久不用,小蛇却待忘了,那庸医原却有如此风雅至发酸的本名。

  这妇人果是那庸医旧识。

  “杨蝶掩?”解观察蹙眉道,“莫不是人称‘杨柳枝头笑’的杨蝶掩前辈?”

  杨柳枝头笑?小蛇抖起一身毛骨,问道:“这是甚浑名?恁的酸气?”

  “杨柳枝头笑便是这个杨蝶掩前辈在江湖上大号。□□年前这个前辈在江湖上颇负盛名,时人以白乐天一句诗道尽江湖顶尖高手,‘绿杨yīn里白沙堤’,这个杨,便是杨蝶掩前辈。传闻他使得一套剑法唤作杨柳枝,俱是轻灵妙招,且轻功天下无双,立于chūn日柳梢头尚身可不倒,且有言这个杨前辈风流倜傥,众家江湖女子窥墙掷果,有妇人道他直是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倾人城,倾人国,江湖上人便称之‘杨柳枝头笑’。”解观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眉飞色舞qíng难自禁――后,始觉那小儿同那妇人望向他神色皆奇诡,yù笑不笑,yù语还休。

  小蛇轻咳,gān笑道:“敢问观察,那杨――大侠如今尚在人世否?”

  “六年前不知为着何事,这杨前辈无端端挑了光州府,此后平空失了影迹,人道他恐怕见拘,故而隐姓埋名,江海寄得余生了。依解某之浅见,杨前辈武艺高qiáng当世罕有人及,区区光州府怎奈何得他,须不当是怕了那官府,只怕有甚原由,离了江湖这是非之地。”解观察再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眉飞色舞qíng难自禁――后,始觉那小儿面上青红两色。

  小蛇面皮抽搐道:“观察对这个杨大侠端的了若指掌,须是记不得自家乃是公门中人了,对这等绿林糙莽仰慕已及,怕不是公人所为?”

  解舆避而不答。

  小蛇又问道:“听观察一席话,小子心内对这个杨――大侠亦是仰慕之极,不知这个杨大侠贵庚几何?”

  解舆道:“杨前辈成名之时亦以风流闻名,想是少年成名。而今须不过三十。”

  小蛇觑了觑那妇人,怪笑道:“好个少年郎。想是风流半世,将且作了牡丹花下鬼了罢。”

  午间那迷雾已散去,chūn已暮,山间花却开得绚烂,此处竟亦有木兰,发在绿叶当中开得正旺。倘那庸医不每每谎称寻辛夷,木兰自是好花。而今见得木兰,只叫人忆起那庸医,恼得人只盼将那花儿摧尽。

  忆来那柳官人一言一行,是个谦谦君子,担当丈夫,怎奈梦中那面容音声颦笑,俱是与庸医一般无二,况自庸医归家后,那柳官人便再不曾还来,且近几年来,并不曾听杨掌柜说与他听甚柳官人,莫不是那庸医竟是柳官人?

  柳溪蛇暗骂自家道:柳溪蛇啊,柳溪蛇,莫要胡猜乱道。倘真个恁的,他岂非认贼作父?

  行走半日,汗了一身,小蛇只觉口gān,摇摇自家牛皮水囊,竟空无滴水。他自不敢向那妇人索水,谁知水中落了甚毒物。看那解观察,他身上却不曾有水囊。

  小蛇道:“娘子,小子有不便。”说罢双手抓胯。

  那妇人转过脸去,道:“小官人自净手便是。”

  小蛇道:“君子净手,岂有叫淑女听得嗅得之理,小子自去溪边,撒个痛快,qiáng似此处节流。”

  那妇人笑道:“小官人自去,一决千里便是,不须节流。”

  小蛇转头便往溪边去,那解观察却也随他一并去。小蛇笑道:“观察亦待一决千里?”

  解观察自不采他,到那溪边,转头已望不那妇人,小蛇恰解下囊袋拟待盛水,忽叫人捂了口拦腰抱起,转上肩上――小蛇一惊,却待挣扎,听得那解观察在他耳边低低道:“小兄弟莫要挣扎,你师父分付我带你至他处。”

  小蛇颔首,那解观察方松了他口。

  解舆方提真气,此刻方觉自家真气确较前有增,心下不由称奇,那神医吴自有一套调气妙法,竟能凝聚寻常逸散真气,沉在丹田,为己所用。解舆背着小儿便往前掠去,只盼抵那神医处,妇人尚未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掷果:来自潘安(潘岳)的典故。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潘岳妙有姿容,好神qíng。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

  窥墙:来自宋玉的典故。

  《登徒子好色赋并序》

  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玉为人体貌娴丽,口多微辞,又xing好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王以登徒子之言问宋玉。玉曰:“体貌娴丽,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辞,所学於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说乎?有说则止,无说则退。”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登徒子则不然。其妻蓬头挛耳,d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是时,秦章华大夫在侧,因进而称曰:“今夫宋玉盛称邻之女,以为美色。愚乱之邪臣,自以为守德。谓不如彼矣。且夫南楚穷巷之妾,焉足为大王言乎?若臣之陋目所曾睹者,未敢云也。”王曰:“试为寡人说之。”大夫曰:“唯唯。”臣少曾远游,周览九土,足历五都。出咸阳,熙邯郸,从容郑、卫、溱、洧之间。是时,向chūn之末,迎夏之阳,]f喈喈,群女出桑。此郊之姝,华色含光,体美容冶,不待饰装。臣观其美丽者,因称诗曰:“遵大路兮揽子祛,赠以芳华辞甚妙。”于是处子恍若有望而不来,忽若有来而不见。意密体疏,俯仰异观,含喜微笑,窃视流眄。复称诗曰:“寤chūn风兮发鲜荣,洁斋俟兮惠音声,赠我如此兮,不如无生。”因迁延而辞避。盖徒以微辞相感动,jīng神相依凭。目yù其颜,心顾其义,扬诗守礼,终不过差。故足称也。于是楚王称善,宋玉遂不退。

  绿杨yīn里白沙堤:白居易《钱塘湖chūn行》

  第24章 蝶掩(3)

  小蛇在那解观察肩头,只见两旁林间树影奔行向后,直似骑在马背,却毫不颠簸。小蛇心内暗叹:这便是那妇人所言武功不济了,如此说来,那个只知装疯卖傻,充娇弱无力的杨蝶掩大侠之盖世轻功,怕是如飞在云端雾里了――可恨的便是,寻常时候那句“徒儿慢些,徒儿且慢些,为师的累了。”直不知暗藏多少jian黠。

  小蛇细细思量来,寻常叫他恼得七窍生烟,这三年来几番拟待问个究竟,庸医寻这物那物竟是为了何事,俱叫他佯癫搪塞去了,这庸医须非是平人。且三年来言说寻这药材,寻那药材,却也越了江南,下了岭南,上了京西,过了荆湖,入了剑南,这九州泰半,已叫他二人踏遍。初去江南,道是寻那河豚。问他河豚毒剧,讨来何用,他道:河豚味美,值那一死。chūn暮江南,桐江恁好,直是烟织漠漠,层波似染,峻山如削,在桐江畔守了数日,方围得一尾河豚。却也不吃,剜了目,放了血,取了子,剖了ròu,俱晒gān了,磨成末,装入囊中,携在身上。小蛇本豁出一命要吃那河豚,方才忍得那庸医连日身无分文不务正业饥饱不定,怎知却吃不得。恼得小蛇半月不采他。他自在江南游历一番,至杭州游玩,七八月间,满月夜去那孤山寺寻甚月中桂子,八月十八又赶甚钱塘cháo。那钱塘cháo来时,庸医定要近前去看――来疑沧海尽成空,恁的大水,他亦不惧,小蛇却是见惊了,紧紧牵住那庸医手,却在漫天铺面来的水花中听得他轻叹道:你道是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cháo头。莫非要我年年在此寻桂候cháo,方得你来?小蛇却待问时,又一cháo近,人众齐齐退后,推搡不已,此后他却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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