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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扶良_沥沥在木【完结】(20)

  他难得温声开口,“傅望之,你进这王宫,终日受孤驱使,应当对孤心存芥蒂吧。”

  他说话的时候撑着手肘,偏首瞧他。

  听罢,傅望之摭拾书卷的手一顿,那书卷,是一本佛经。

  他翻开一页,那满满的墨迹,皆誊写着镇心安神的佛语。

  只不过,在那láng毫泼墨之间,字迹歪斜得难以自持,再经人粗略一瞥,便知握笔的那双手,有着令人心惊的愠怒与躁动。

  祁辛,其实也不愿嗜杀成狂吧。

  他捧着一叠高高的书卷走到一格架子前,伸手将其放置得当,“王上说笑了。臣下身为王上的近身言官,自当随身侍奉王上左右,任凭王上差遣。”

  傅望之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嗓音停顿有力。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不得不信服的理由。

  然,祁辛从软椅上起身,抹出一丝足够肃穆的微笑,“那么,照此说来,孤要派遣攸廿去攻打三苗,你也不会置喙了?”

  他凌厉的目光从格子架上一一巡视而过,似有若无的落至他的后背。

  在祁辛看不清的yīn影里,傅望之的脸色微变,“这,便是王上想要臣下做出的决断么。”

  ☆、进退维谷

  宣旨的王印就覆盖在奏折的下角,傅望之揖手退身。

  祁辛紧锁着眉头,内侍监里新来的小太监殷勤的躬身,送来新沏的茶杯。

  祁辛低头注视着手里的茶盏,沉声道:“宣攸廿将军进宫。”

  周饶攻打三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微敛了目光,看着傅望之走出殿门。

  方才进殿的张公公与他擦肩而过,抬起头来,瞧见身侧这身形瘦削的孱弱男子,一张脸上,略显苍白的肤色突显了一双漆色眼眸,黑黝黝的,像是一潭深泉。

  傅望之走下殿前台阶,抚平衣角的褶皱,在争门殿里的场院中伫立了很久。

  攻打三苗——

  他本就是捏造的身份。他以为三苗隐于深林远离中原,只要不涉世,这子虚乌有的身份便能万无一失。

  怎奈何祁辛一心征伐天下,偏偏挑中了三苗。

  况且,三苗多瘴林沼泽之地,中原人不熟悉地形反而会损兵折将。若是攸廿带兵前往,会不会深陷其中……

  一代战将,功败垂成,须占天时地利。

  傅望之在场院里沉思,直至殿外掌灯的宫人自殿前走过,他才推门进入内堂。

  轻缓的将门帘掀开,临跨进门槛,他听见里面响起了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

  一早便离开明广殿的元寅道师,就这般出现在他的桌案旁,不过,此时的他是一身夜行衣,目的,便是掩人耳目。

  傅望之心弦紧绷,“元寅道师深夜造访,有何贵gān?”

  他似乎能够一眼看破他的伪装。蒙面的元寅三两步走上来,“傅大人在庭院里独自徘徊,可是遇到了什么不称心的事qíng?”

  他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反而自顾自的坐下来,提起一壶茶水便往杯里倒。

  傅望之走进内堂,蹙眉,“你在暗中监视我。”

  他的目光并不友善,但元寅晃了晃茶杯,然后朝他举杯,也不饮,只是满眼笑意的望着他,“本道只是关心关心傅大人,仅此而已。傅大人胸中郁结之事,恐怕就与今日王上召见有关吧。”

  他端着溢满的茶杯,一身屋主的做派邀他落座。

  梨花敞椅摆开,傅望之坐到一旁,眼神戒备。

  他看着元寅端起茶杯又放下,至始至终,用的都是左手。

  刹那静默。

  元寅接着说道:“王上要派遣攸廿将军攻打三苗。本道想来,傅大人定是进退维谷了。攸廿去了,三苗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攸廿不去,便是抗旨不尊。无论变成什么样的局面,傅大人都不愿意看到。”

  他将其间的利害得失说得风淡云轻,仿佛心中早已预知。

  傅望之将他手里的茶盏夺过去,苦笑,“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盘?”

  他dòng察秋毫的那双眼bī视而来,堪堪落入元寅的眼中。

  元寅一反常态,静静凝视着他,“看来,你是知道了。”

  说话间,他伸手扯下脸上的黑巾,那风华傲骨的一张脸变得满是胡茬,沧桑憔悴。

  “你果真,是楚睿……”

  傅望之的目光瞥过他左脸上烙下的“奴”字,一双手不知是该伸还是该落。

  他所认识的楚睿,时隔数年,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忍受黥刑,遭人唾骂,更被祁辛摆布,被迫改名换姓,变成了卑躬屈膝幽居深塔的炼丹道士。

  “楚睿师弟,你……一直都效忠于梼杌么。”

  他如此说道,令身旁的元寅心生颓唐笑意。原本,他不就是梼杌的掌权人么?

  ☆、忧思难忘

  往昔的楚睿,今时的元寅。

  满室弥漫的温热气息,夏夜虫鸣,浮动的燥烈微妙难寻。

  夜凉如水,连琉璃盏里转动的疏影都是温的。

  傅望之凝神,不禁想起了纪国往事。

  那时,朝瑰未嫁,家师未殁,楚睿还未离国求学……

  明明一切都如梦似幻,而他却并未察觉命途使然的离合悲欢,最终竟是如此令人扼腕长叹。

  没人愿意余生受人掌控,更何况,那人是纪国的王亲贵胄。

  他期望,有一日能够助他脱离苦海,即使围院种篱,亦好过颠沛流离,掩埋良知。

  “师弟,不要再替梼杌做事了。梼杌……对你只会是潜在的威胁。趁着祁辛还未发觉你的二心,寻个机会逃离王宫吧。王宫高墙内,没我们想的这般简单。”

  他不知该如何劝阻,一声“师弟”,在元寅看来便是以师兄的名义教化他悬崖勒马。

  一切,早就来不及了。

  元寅闻言,笑着没有说话。

  须臾,他站起身来绕到他的身后,竟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引起怀中人一阵颤栗。

  “师兄,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吧。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

  他被他圈在臂弯里,后背紧靠着他宽阔的胸膛,他的心跳,颤颤巍巍,害怕被人无qíng拒绝。

  楚睿对他的qíng意,他无法回应。

  然而,他却不忍推开一个伤痕累累的颓唐làng子,他的命运,本不该这般。

  傅望之僵直着身体。

  元寅的双手越圈越紧,“师兄啊,我已经回不去了。你可知我活下去的理由,便是你的安危和光复纪国的念想。梼杌专弄权术,我只得依存于此。况且,济婴……我们的王上,还在苏秋的手上。济婴的生死,师兄难道要弃之不顾么?”

  是啊,数年已过,济婴应当长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早该知道,梼杌的势力伸向王宫,必然不会令纪国的王上轻易死去。

  那场王宫失火,实属金蝉脱壳之计。

  周饶找到的尸首,也许并非是真的济婴。

  他,的确是太过愚笨。

  傅望之顿住的眼眸在蓦然间有了神采,“济婴跟你一样还活着!苏秋,有没有对济婴不利?”

  他开口闭口问的都是济婴的安危。

  他眼底浮现的那个天真稚童,总是拉着他的衣角,甜糯的唤他“扶良哥哥”。

  “扶良哥哥,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扶良哥哥,扶良哥哥……上次的糖葫芦串可好吃了,我还要扶良哥哥给我送。”

  “扶良哥哥……”

  “扶良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猛然从忧思中惊醒。

  挨得最近的元寅,盯着他微颤的眼睫,“师兄,我们一齐光复纪国吧。济婴,只有你能够救得了。”

  他懒懒的贴紧他的肩头,略微抬首,幽幽说道。

  傅望之蹙着眉头,仿佛在黯淡无光的深渊里,彳亍难行。

  济婴与纪国……他怎能全然摒弃?

  傅望之自摇曳步舞的灯影里抬起头来,暗暗叹了口气,“我,应该怎么做。”

  他的回答令身后的元寅唇角噙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师兄,你毋须做什么。那些血腥残忍的骂名,就让我来背负好了。你只需,做好你的言官便好。”

  元寅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目光就如往日那般宠溺。

  灯火葳蕤,映在门扉上的影子相互依偎,令人歆羡不已。

  攸廿单手负后,伫立于庭院之中,深锁的黑眸似古井无波,迎着云雾之气,淡漠非常。

  “将军,更深露重,咱们走吧。”

  见状,身侧的侍从躬身轻轻唤道。

  ☆、别有用心

  一道兵符,号令千军万马。

  城墙下,千余百姓驻足翘首,难以置信地jiāo头接耳,窃窃私语。

  傅望之站立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跨坐于马上的男子一身戎装,头也不回地挥鞭往前。

  三十万大军扬长而去,而他只能遥遥相望,为他践行。

  傅望之在此时轻抬眼眸——阳光静静流泻,洒了一地一身,晃得人隐隐睁不开眼。

  攸廿离朝,周饶倾力而出,此时的潜阳城,必然兵力不足。

  傅望之走在祁辛的身后,张公公似有若无的视线就落在他的身上。

  发兵三苗,路途遥远,耗财耗力。可祁辛偏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朝堂上一意孤行,坐实了bào戾无道的名声。

  数次,他看祁辛的心思,都如同雾里看花,摸不着头脑。

  沁鸢殿在南侧,隔着宫墙,弯弯绕绕。

  “王上驾到!……”张公公朝里高声呼道。

  傅望之跟随祁辛踏进沁鸢殿的时候,一人正歪坐在锦缎长榻上,有天青色绢衣的宫人捧着果盘在一旁伺候,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婢子,身着黛青纱绢料,弯腰说着什么。

  “楚哀见过王上。”

  榻上之人起身的那一瞬,神色略微慌张,半跪在地,向祁辛羸弱一拜。

  祁辛微眯着眼睛,环顾四周,“苏嫔呢?楚哀你怎会在此?”

  他朝他颔首,示意他起身。

  四下,跪作一地的婢子太监纷纷垂首退了出去。

  沉香青玉案上摆放着三色果品,傅望之看镂窗铺展了一道隔间,中间挂着绡纱帐,余香未却,应是主人刚离开不久。

  楚哀重新落座,傅望之站在祁辛的右手边,留意到那jīng致可人的果品就摆着正中央,像是一盘点缀饰品,紧挨着放置在侧的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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