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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醉非觞_月佩环【完结】(17)

  谷底茅舍便是薛不二的住处。原辰卿走到近处,唤了一声,便听到温泉有人答应。

  他走过去,看到薛不二正蹲在温泉边,用一块湿布盖住了坐在温泉里沐浴的男人仰面露出的脸。

  男人似乎睡着的样子,任由他盖住口鼻。

  原辰卿望了望薛不二,道:「这个是你的病人?」

  薛不二苦着脸道:「是啊,救了个白眼láng,本来以为他会有钱,谁知一文钱也没有,还点了我的死xué,如果我不在半个月之内为他做刀圭之术,改了它的容貌,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改变容貌?」

  原辰卿吃惊地看了看湿布下盖着的面庞,湿布很薄,依稀能看出男人轮廓不错,即使不是最俊美的男子也超出常人许多。

  「是啊,遇到一个疯子,要把自己好端端的容貌毁掉,变成常人。」薛不二摇了摇头,在温泉里洗gān净手,用旁边的白布擦gān净手上的水珠,「不说他了,你现在感觉怎样?看到你的来信说,你被人下了药……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生子果引发的病症么?」

  薛不二眼睛落到原辰卿鼓起的小腹上,严肃的表qíng让原辰卿的尴尬收起了几分,却又忍不住心下猜测薛不二在心底是早就笑破了肚皮。

  「是的。如果可能的话,我能不能在临死之前,见一眼我的孩子?」原辰卿轻声说。

  其实剖腹而死的这个过程他早就想过千遍,开始时是觉得可怕,但后来心qíng平稳了,只觉得此事万万不能被人知道,否则自己不是女子却难产而死,实在是丢尽了男人的脸面,但是到最后这些也顾不上了,心里只想着腹中的孩子,想着别家的小孩一出生便会有母亲疼爱,而他却是撒手而去。

  他的孩子如此可怜,而他还要执意生他下来,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受罪。

  原辰卿忽然发现自己真是个残忍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从来不顾别人怎么想——认为孩子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所以执意要把他生下来,而如今自己要离开孩子了,却又觉得孩子十分可怜。

  其实自己真的是个自私的人吧。离开萧远浚,也是因为认定他是一个不会长qíng的人,终于还是会忘记自己。

  他曾经自私地设想过,萧远浚会记得自己一生,在一生中很难再爱上别人……但这是不切实际的。像这样的深爱,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见的多的是,妻子尸骨未寒,丈夫就娶了别人。而且,萧远浚从九岁起就学会喝花酒,也不可能会为一个死去的人眷恋一辈子。

  他也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幸运的人了。

  幸运是属于世上极少的部分人的,但绝不是他。从连续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沉香墨莲他便已经知道。

  「如果我的刀够快的话,你可以听到他的哭声,甚至还能见他一面。」薛不二看着他的眼睛,平和地说。

  自从看到那封信后晕倒醒过来,萧远浚就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眼前依稀是被自己撕碎的信,一看到就感到心口抽痛的字迹:

  「鸿雁到时,想来已是死期。山长水远,不必再来寻我。但求他生有缘,或可重逢……」

  他生有缘?

  今生有缘都已错过,他还能奢求他生么?

  这个骗子,这个骗子……明明说好了一生相守,原来只是骗他的谎话,他根本就是……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在骗他,他甚至可能从来没爱过他。亏他还曾经为他如此喜欢自己而窃喜,为不能像他爱着自己那么爱他而惭愧,为了他而幻想的种种美好未来……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他迷迷糊糊的,感到自己的胸口痛得麻木,血不断地从嘴里流出来,他痛恨自己竟然会为那个混账男人伤心,用手紧紧地捂住嘴,但是血从指fèng里渗出,流得手上都是。尽管已经派人去找原辰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萧远浚明白,原辰卿别的可能骗他,但生死这么大的事qíng,他绝不可能骗自己。

  弥蒙地,他似乎听到有人叫他:「王爷……王爷……你怎么了?」「太医……你快来看看!」

  「四弟,我早就说过,你怎地如此不小心……」

  ……

  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着,他不能确定说话的人是谁,也分不清说话的人到底在何时何地,他努力睁大眼睛,却看到眼前五彩斑斓,仿佛漫天的花海……如同他带着原辰卿去到自己童年最爱的地方……那时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如今重新回想起来,他的一笑一怒都会让自己心动。

  可是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

  他挥舞着双手,似乎要从痛苦和绝望中挣脱,但眼前那漫天的花海,却在自己的挥舞中变成一片片,支离破碎。

  「阿卿,阿卿……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喃喃地,试图抓住身边的任何一样东西,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身旁依旧是嘈杂的声音,但眼前却似乎看到男人的背影,男人慢慢转过身来,对着自己一笑,微微眯起的狡猾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温暖。

  迷迷糊糊地,他似乎想起,那么早的时候,他曾经告诉自己,会随时离开自己离去,但少年的自己并没有想过会遇到生离死别,所以选择了不相信。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依稀往日,他低低地对着他笑了一下,告诉自己:

  小浚,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快死了……

  他睁大眼睛,似乎要看清男人的表qíng,抓住了男人的手,大叫着:「阿卿,不要离开我!不管你是不是骗我的,只要你留下来……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男人眯起眼睛笑起来:「傻孩子……」

  他说傻孩子……傻孩子……像以前一样……

  萧远浚渐渐感到安心,但心里说不出到底是喜悦还是悲痛。在他心里,自己一直就是没长大的孩子……但这总算也是一个亲昵的称呼吧……

  总胜过再也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再也触摸不到他的身体,再也闻不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气息。

  萧远浚微笑了一下。呢喃着说:「阿卿,真好,你一直在我身边了。」

  ……

  「王爷,您说话啊?是醒过来了么?」

  王府的侍卫们发现多日重病在chuáng的永安王爷今天醒过来时,第一次没有气愤伤心,反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苍白的容颜如雪,但目光呆滞,似乎根本没听到身边有人叫他,只是紧紧抓住身边一个侍卫的手,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细声说:「阿卿,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手腕被抓得生疼的侍卫害怕得大叫起来:「来人啊!救、救命!王爷……王爷好像要疯了……」

  原辰卿随着薛神医走入茅屋,在他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让薛神医切脉。

  薛神医两根手指搭上去,脸上露出诧异的表qíng:「奇怪……」他像是喃喃自语,换了手搭上原辰卿的手腕,「奇怪……怎么不对?」

  「哪里不对?」

  「你是不是吃过什么?」

  对上薛神医疑惑诧异的表qíng,原辰卿不禁犹豫起来:「没吃什么啊……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薛不二望着屋顶苦苦思索,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奇怪……」

  「他脚步虚浮,太阳xué隐隐有黑气,那是重疾之症,但脉象却显示出有轻微好转,是不是?」

  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原辰卿诧异地往门外看去,却见一个陌生男子靠在门边上,相貌极为俊雅,原辰卿原先以为若论俊美,当属他的好友方棠溪,但今日一见这人,才知什么叫做丰姿潇洒,绝世无双。

  他对自己的病早就不在意,正赞叹地看着这个男子,只见这个男子徐徐从门外走了进来,明明是潇洒俊雅的人物,动作却说不出的斯文秀气。

  他对原辰卿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刚才我在温泉里,刚醒过来,便听到你们说话了。你服了雾隐城内的子母果,所以能身为男子而怀孕产子,是吧?」

  原辰卿听到他说话都如此婉转轻盈,与他的潇洒样貌大为不符,虽然是说不出的美好动人,但也让人觉得诡异至极,令他不由得想起随萧远浚入宫看诊时见到的宫中内侍,微微吃了一惊,竟然忘了回答。

  只见着男子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我虽然不是雾隐城的人,但正好认识一位雾隐城的朋友,所以曾经去过雾隐城。那里有一片湖,据说有天地极yīn之气,子母果就生于湖边。此果带有剧毒,因此武功若不是极高之人,便可能因此而死。你是普通人,吃了果实却没死,可见身体必然有一味毒xing与之相抗。」

  毒xing?难道他身上的重疾其实并不是病变之疾,而是毒么?原辰卿吃了一惊:「可是我娘也是死于同一种病……」

  薛不二抚须颔首:「如果说是子母果,倒有可能……那东西我也没见过,药xing在书上全无记载,若是有缘,我倒是想去那个极yīn之地看看,物物相生,想必那里生有不少世间难得的药材。说不定不需沉香墨莲,便能解了你身上的毒了。」

  「难道我身上……真的是毒?」

  薛不二点头:「以前我有这个猜测,但这种病似乎从你出生起就已带有,所以我不敢肯定。只是我从一本旧书上看到,你的症状和上面提到的血脉爆裂之疾很是相似,必需用沉香墨莲来解。症状和药材都是我闻所未闻,因此无从着手,便当它是疑难之症了。」

  「难道……难道我的病可能会有救么?」

  「若是我能去一趟雾隐城,看看那棵子母树,或许能试试。」

  「薛神医,如果我能带你去雾隐城的话,我的诊金是不是不用付了?」那男子抿了抿唇,斯斯文文地道,眼睛却看着原辰卿。

  薛不二哼了一声:「你不是bī着我为你易容么?难道还会想付钱?」

  那男子脸上竟然微微一红,低声道:「qíng急之下,迫不得已,还请神医勿怪。」

  两个人一个怒不可遏,一个淡定从容,还在争执不休。

  原辰卿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尽管消息不大确实,但毕竟是生的希望。忽然感到微微晕眩起来,欢喜和希冀仿佛微火般在心头飘摇着,一直以来qiáng行压制着所有的感qíng像是找到倾泻的地方。

  或许……能见到一眼自己的孩子……再见到那个仿佛烈火燃烧的少年……

  他忽然感到心口处传来熟悉的疼痛,渐渐痛楚再也无法忍耐,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渐渐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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