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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21)

  或许这便是他需要承担的重量。

  他等待着,一直等到洒在耳畔的呼吸平静下来,才从拥抱中脱身,在对方肩上拍了拍,故作轻松道:“冬青啊,我方才忽然想到,倘若我的老毛病一直医不好,未尝不是件好事。”

  卢冬青严肃道:“怎么会是好事?”

  “怎么不是?哪怕你当了大侠,娶了媳妇,也得把我供在身边,时时孝敬我。”

  “娶哪门子媳妇,我只想与师父一道走遍江湖。”

  卢冬青说完后忽地一怔,带着几分茫然凝向他,仿佛刚才脱口而出的话里藏着某种不能言说的禁忌,在青年明亮乌黑的眸子里蒙上一层陌生的阴霾。

  下一刻,那双眸子慌张地避开了,冬青以笨拙的方式迅速转过身,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卢正秋也感到几分茫然,他站在山岗上,最后一次将视线投向三坪村。

  三坪村的溪流清冽,鱼米飘香,拂面的微风中含着粗麦芽糖的味道。在这片远离尘嚣的片隅之地,时光平缓得仿佛停滞。

  然而再慢的河水终究还是要注入大海,汇入广袤的天地,成为惊涛骇浪的一部分。

  他向前追了几步,与冬青并肩而行。

  两人回到药铺,在院中央燃起一堆火。

  房间里的桌椅,书册,碗碟,全被逐一投入火中,在舞蹈般摇曳的赤红火苗中渐渐变成灰烬。

  夕阳映着火光,干而燥热的空气扑上脸颊,卢冬青望着跳耀的火苗,若有所思。

  卢正秋道:“如此一来,我们在此处生活过的痕迹便一点也不剩了。”

  卢冬青垂下视线,苦笑道:“无妨,反正我们本来也不属于这里。”

  卢正秋又问:“那么接下来你想去哪儿?从此处继续往西,可以到达岭南一带,那里的村落依山傍海,也是好地方。”

  卢冬青却摇头道:“我不想再躲了,我想去母亲的家乡。”

  “羽山?”

  “羽山。”

  “为什么是羽山?”

  卢冬青举起盛放扶摇清风的药瓶:“这瓷瓶上的红釉色泽鲜见,似是混了一种特殊的湿土,在我的印象里,从前家中也有过一只类似的瓷盒,是娘亲从羽山家乡带来的。”

  卢正秋挑眉道:“你打算追查扶摇清风?”

  “是。”

  “为何要铤而走险?”

  “因为我是狄家的儿子,总有一天,我要为我的爹娘洗冤。”

  “你的爹娘背后有整个武林支撑,仍然输得一败涂地,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那么便让它回到当初的模样。”

  冬青的话语简短,却说得铿锵有力。

  九年过去,他的个头变得高大,性情变得内敛,可他的心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卢正秋瞧着他,心头竟涌上一丝难以言说的寂寥。

  一个久远的声音从记忆深处发芽,在他耳畔呢喃。

  ——“就像是秋天里的芦苇,飘到哪里便在哪里生根,岂不是很好。”

  这些话语是比寒毒更加深重的桎梏,他未曾说出口,因为他是冬青的师父,不论是寂寥还是犹疑,都不是师父该有的心绪。

  所以他很快将那片刻的动摇掩藏起来,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点头道:“那么便去羽山吧。”

  最后一只木箱也烧完了,火堆里只剩下残留的火星。

  月色朗澈,是时候出发了。

  第18章 道阻且长(一)

  从三坪村到羽山,路途有千里之遥,就算是快马也要跑上十数天。一路上山峦相接,层层叠叠,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两匹瘦马在官道旁停下。

  这年头骑马出行的人不多了,商队的货品大都以马车押运,商人缩在车里,像是乌龟缩进厚壳。单独骑马的大都是兵士,身上披着厚厚的锁甲,随着马蹄声叮当作响。

  可这两匹瘦马的背上,却是两个衣衫朴素的寻常人——一个中年男子,一席黑衣,又瘦又高,面色略带疲惫,披肩的发丝中夹着些许斑白。一个年轻男孩,身披青衫,背梳马尾,额上系着一根白色的束发带。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在道旁一处露天的茶铺里坐下喝茶。

  茶铺也冷清,一天到头都开不了几回张,掌柜的瞧见两个陌生面孔,好奇道:“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中年男子勾起嘴角,在身边的青年肩上拍了拍:“带我的小徒弟回家省亲。”

  “省亲?年关还有几个月呢?”

  “这孩子三天两头嚷嚷着要见弟妹,拦也拦不住。”

  “哦?”掌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又投向不远处低头吃草的马匹,“怎么不坐个马车,还能省些力气。”

  “可不是么,”男子点头称是,“本来我也这么说,可徒弟性子调皮得很,打小没出过远门,非得自己骑马,见见世面。”

  一旁的青年本来埋头喝茶,听到这一句,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到桌上。

  掌柜瞧着他,眼睛笑成两条月牙:“原来是头一次出门,难怪这么拘谨,来来来,多喝点。”说着又给他添了满满一碗茶。

  待掌柜退开后,卢冬青才将茶碗放下,苦着脸低声道:“师父,咱也不用演得这么夸张吧。”

  卢正秋倒是淡定的很,一面喝茶,一面悠悠道:“哪里夸张了,从小没出过门的,非要自己骑马的,不都是你么?”

  卢冬青端起茶碗,将茶汤灌进肚子,目光在四下巡视。

  他的确是第一次外出,幼时他随爹娘住在都城,后来又随师父藏进深山,直到十九岁,他才终于踏入一心所向往的江湖中。

  但江湖并不斑斓多彩,反而像是碗里的粗茶,又涩又淡,连茶汤都灰蒙蒙的。

  从出发以来,两人已经走了半月有余,马道蜿蜒连绵,仿佛串珠的线绳,将城池和驿站串在一起,所谓旅程,便是从绳上的一个点挪到另一个点,喂饱马儿,填饱肚子,倒头睡觉,次日继续向前。

  卢正秋瞧见他东张西望,问道:“这一次出门,觉得这江湖如何?”

  卢冬青又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摊,轻叹道:“像是猛虎被抽了魂魄,关进笼子里,从头到脚不剩半点生气。”

  这一路上,他的脸一直如这般绷着,此时才终于将一声叹息吁出口。

  卢正秋瞧着他,隐隐约约想起从前那个巷子里的小孩儿,仰着脖子,瓮声瓮气地追问自己“江湖是什么模样”。

  少年好容易才长大,江湖却老得这样快。

  想到此处,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他忽然转过身,朝着店家的背影问:“掌柜的,你这里除了茶,还有没有酒肉饭菜啊?”

  掌柜本在洗茶碗,听到卢正秋的询问,提声道:“小店就我一个人看着,采茶烧茶,哪还有功夫准备酒肉饭菜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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