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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家_潘小纯【完结】(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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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非另起一行,紧接上页末句)现在房里的汽车要被移走,这是花家人刚才作出的决定。汽车被搬走后,黑房子将重获新生,也就是说,里面没汽车,黑房子将被重新刷成天云般透亮的白颜色。汽车移往何处,院里哪座房子能被当作车库。大家都在为此事踌躇时,洪梨已胸有成竹,她说出了一个地方:豆腐房。那么豆腐在哪儿制作呢。在黑房子里,只需将房内格局稍作变动即可。那间房子停车子还行,做豆腐显得地方小了点。豆腐的制作量可以适当减少。能减到什么程度?够自己人吃就行。再多就不行了?再多就难了,在黑房子里做,手脚施展不开。你豆腐做少了,歇下来的时候做什么呢。我已向师傅学会了开汽车,那次去山中收豆子,路上有一半时间是我在开汽车。你想顶了师傅开汽车?不全是。什么?不全是这样,今后在院里,我可以少做些豆腐,多开些汽车,不是顶了师傅。洪梨又说(这时她刚把圈子从简氏身边兜到少爷身边),我现在觉得……我现在觉得,(觉得怎样,别围着我转圈儿),我现在感到……反正少爷和他的汽车都离不开我。花尚和还是显得很艰难地在转动脑袋,看着豆腐女围绕自己转圈子。简氏也一样,有点头晕,傻丫头刚离开她,傻丫头的怪圈子刚移出她的视线。只有古里兄神志清醒,他眯着细眼,看表妹一步步实现计划。豆腐房里的楼梯本来就是一架体量很窄的木楼梯,坡度陡,从地面开始,忽然一跃,就上了小楼。这会儿,在这架狭窄的楼梯上坐着七、八个因搬移房内制作豆腐的大小设施而感觉疲劳,想稍事休息的勤杂工。我说呢,少爷怎会如此果断地下决心,将黑房子里的汽车与豆腐房里那些老掉牙的设施进行搬迁,搬迁的方向相反,路线单一,来来往往,搬运工没花一天时间,便将所有东西都对换着挪了地方,我说呢,少爷哪会有此想法,都是傻丫头在背后鼓捣的。消息准。动静大。对不对?院里两处地方、两座老房子同时差人去搬东西,这样的动作在一般佣人眼里看来,已经是触着了天空。我说什么来着,是死丫头给花尚和出的主意,这条消息不光是准的真的,而且还是十分厉害。洪梨从今往后可以在豆腐房中少做几块嫩豆腐,却要在汽车里,在少爷身边多做几日嫩 女人了。坐在楼梯上休息的几个帮工等体力恢复,便又老实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回到潮湿的房间里,继续去做他们的苦力活。院里有人曾亲眼见到死丫头的两条腿像两个春天一样搁在花尚和的小腹上。花尚和也允许,不,是十分愿意让死丫头的腿摆在自己身上,这样,他的小腹乃至他全身也就有了突遇春天的感觉。从春天的风中飘扬过一阵阵细沙,丫头腿上吸附着春风中的沙子,细沙腿此时正轻轻压在黑色轿车的方向盘上。形象倾斜,一个符号,在汽车座椅上她是完全脱离外部生活的。这也表明,她有可能也完全脱离爱情世界。这可不行,这会要了洪梨的命。符号只向一面倾倒。被师傅握惯了的汽车方向盘这会儿像是被死丫头用快刀镂空,圆圈圈理所当然在死丫头开车时变成了一件工艺品。整个女人身体(带着微风和流沙)可以制成一剂*,此药由丫头握匙,将药荡一口口灌进服用者嘴里。大家是否仍然记得,不久前花尚和领人外出购买瓷器的事儿,这批回来的瓷器被运回城里,没几天就被摆上花家在城内街市上开设的店铺货架上,可直到今天,到洪梨能离开师傅指导,独自驾车上街兜风,这批瓷器只零零散散卖出去几件。倒不是说瓷器有什么毛病,导致卖运不好,而是因为连年战乱,时局难测,世人疲于奔命,此类易受损坏的物品无法妥善保存,市民不愿出资购买。(事情又在朝某个不应该出现的方向发展。其实是在倾斜,跟前面提到的完全一样。是在一条闪着兽眼绿光的铁轨上滑行,滑行物体笨重,发出刺耳磨擦声,任何一个热爱瓷器的人一听这声,心里就会难受)。坐在楼梯上休息的几个帮工已将豆腐房里的东西搬移一空。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特别是院里一些女佣人,见到汽车驶到豆腐房附近,都冷静得没了半句话,豆腐房周围哑雀无声。是汽车的出现使不少人噤若寒蝉,在短时间内失去了与人会话的能力。司机先让轿车在门外停稳,然后走下车,走进豆腐房看了看。出来时司机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把车门关死,一个人走掉了。司机去的地方是管家古里兄呆的帐房。在司机狠命将车门碰上的时候,车身上多出了几个新的手掌印,这几个手印是被围观的人刚添上去的。司机今天的坏情绪已经说明了问题,少爷将他解雇了,这会儿他去帐房,是为了领自己在花家的最后一次工钱。倾斜。女人身体带着风。死丫头有两条细沙腿……她用自己的细沙腿向少爷刮起了春风,在车里,丫头握着方向盘,这是一只被镂空的可以对外透视的圆圈圈,在丫头身上,本来就已有了一只圆圈圈。她终于将教她学开车的师傅轰走了,这对于一个从山村里来的豆腐制作者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场不小的胜利。在山风中露出歪斜模样的羽毛房如今可以经常看见附近有轿车进出了……这无论如何是这座小山村和村里长满密集鸟毛的房屋的胜利,是这位豆腐女兼傻丫头的光荣和骄傲。司机在帐房取了最后一笔工资,急匆匆朝简氏住的小院走去,因为在刚才领钱时,古里兄曾劝过司机,让他不要马上离开花家,可以去奶那儿,求求奶,让奶出面,叫少爷别解雇一位技术熟练的汽车驾驶员。当司机小心翼翼跨进简氏房间时,得到的回答却是:“此事不好由旁人来说的。”不能由旁人进来掺和。一位掌握了开车技术的司机,有无工作机会由别人来定,别人给你,你就能开车挣钱,没给,你只能求人。而我倒不这么看。万事都能打个比方。什么?司机以前在花家,他在花家干过什么费劲的事情来着?花家的汽车就像一只香甜可口的面包,整个花家都像一只面包。什么?司机是你骑马坠地而亡以后才被请到花家来的,汽车也是,你骑马被树撞翻,死掉了,死了以后好几年,你儿子才在外面购买了这辆美国造的黑色小轿车,对于这些,你哪能知道呢。不是这么说的,我是说有人会这么说的。你死亡以后,黑汽车和整座花家院子都变成了面包,万事都能打个比方,司机和院里其他佣人就像吃面包的蛀虫,他们从面包边缘一点一点往面包深处钻进去,他们每天都在面包里面做着对面包不利的事情,他们吃面包,消耗面包,将来会把面包蛀空。司机现在已在面包里被少爷活活闷死了。在汽车里做工,在汽车里生活,最终被少爷赶出了汽车。他现在快要被闷死了。从帐房出来,走入简氏的小院子,从小院子中出来,直接走出了花家大院,一路之上,他几乎停止了呼吸。我在此人身上闻出了将死之人的气味,其实在死人身上就是这种气味,只是一般人平时不习惯与其接触罢了。揭去在院内捂着的毯子,黑色汽车的面包边缘被虫子啃吃得模糊不清。不像以前,以前汽车面包又黑又亮,轮廓清晰,迷人眼目。我是在和至今还活在世上的人说话,我是在关心花家未来的前途。时钟一直就在我身旁搁着。时钟也一直在你们身旁搁着。为什么,为什么都变成虫子了。他们在花家混日子混钱。我的灵魂留在森林中,它每日都要面对从稀疏树叶间照射进来的斜阳。我每日心情平静,四肢随风摇动。每日必须为自己制造出一点坚韧的毅力。日光像梳理鸟羽一样规定着草坪形成的走向。废了。但我是在发言。可是已经被人废了。什么?没什么。就一句话,几条毯子轮流盖在床上。那是在马头房里度过的某个寒冬之夜。外面大雪纷飞,屋里灯火摇闪,被褥里一场爱情戏正在隆重上演。在那个冬天,整座马头房都被爱情这条毛毯覆盖着。第一流的情感交往,第一流的取暖设施。在那个时候,我们身边只有爱情,马头房是缔造爱情、保护爱情的场所。那时候,在我们身边有着许多频繁接待男客、日夜勤劳工作的杰出妓 女姐妹,那时并无半条虫子在其中搅局捣蛋。那时候没有购进外国轿车,所以绝不会为蛀虫们准备下某只便于啃吃的面包。马头房里每位妓 女的工作都是需要花费很大精力才能做好的。那时候的年代像在松针上铺着的冬雪,遇寒结冰,逢春化水,形变而质洁。没有面包一说,没有蛀虫一说。轮廓四方都包裹着完整的边线。因此没有虫子从边缘渗透,逐步侵入中心,没有虫子最后会被困死在面包中间。人被辞退了,被辞退者迈步走向帐房,去向管家乞讨几个小钱。所以说,是我在说,是我在发言……但我已经被废除了。在车门把手上加锁。在锁眼里浇铸滚烫的金属溶液。一辆没人能开得动的死亡汽车。而新确定的汽车驾驶员,她无需具有高超的驾车技术,她只要在男人身上做点动作就行。我是觉得事情有点糟糕。简氏的诗现在写得也不行了,有点破损的样子。日记呢,写日记比写诗容易,简氏可以随时记录下几段,写日记就如同做文字练习,不该分轻重前后。不分。不分。照此下去,也就是说,照着花家人现在的做法长时间……坚持下去……或是将具体办法修修改改,在各种因素作用下,会保持某种较好的状况?是想适应世俗生活的逼迫,还是想稍有反抗,或者是在稍作抗拒之后,便身影全退,如同小小的浪花冲刷很高的河岸一样。花家大院将会被虫子蛀空的。虫子们。虫子们。这不可能,氧气远离铁器,缺少氧化作用,铁器表面光洁如新,难以找到被腐蚀的痕迹,在花家大院子里不会有金属受氧气腐蚀,铁已经远远避开了氧气对自身的围歼,甚至连气体接触也无可能,这不是事实真相。简氏回绝了司机的恳求,转身进房,她的目光因司机的来到显得有些浮跳和慌乱。进房后,简氏闭紧双眼,转而进行内视。有层出不穷的渔网形象在向简氏眼皮逼近,为此简氏想到了无数物质正在解体,她是在听从神的召唤。想想就懂了。眼球要么退走,要么向前突出,想想就全懂了,根本无需作出什么修改。先是不分前后,此方法可以用于写日记。后又进行修改,此方法为了适应世俗生活对花家的影响,简氏开始埋怨起司机来了,是那位被自己儿子解雇的人给她带来了思维障碍。障碍的形象就是一个个用木头制成的方形格子,木头方格的内部很空,周边装饰有淡黄的金子颜色,这颜色既与在那座森林里的地面上由林中漏光组成的葵花颜色相似,又与人身体上骨肉颜色接近。她讨厌自己的儿子在这个时候将司机赶走。司机走了,汽车由傻丫头豆腐女来开,今后黑色的汽车经常会在拥挤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在车里坐着的女子却是做豆腐的好手,思维受了影响,看别人都成了对手,还不止这些,内空的货架里摆着永远也销售不出去的瓷器,不止这些,汽车由女人驾驶,简氏又怨恨上了那批摆在货架上的瓷器,瓷器就摆放在货架上,货架东倒西歪,不,仅仅显得有点歪,仅仅是跟以前相比,以前在这些用木材制成的高大架子上没摆什么东西,包括如今这批笨重的瓷家伙也未曾在货架上出现过,还远远不止这些事,晚上睡觉的时候,思想上有麻烦的人,她的整个睡姿都是不正的,她经常企图在被褥中寻找解决麻烦的方法,两手摸不到脚,因为脚是生长在身体底下的东西,所以脚需要扭曲,摸不着脚趾头,脚趾头长在最底下一层,整个夜晚十个脚趾都如寒冰般阴冷,手脚弯曲,像处于枯水季节的河流,什么?人的肉体颜色被染在了方形木头格子上面,要是自己能公开说出点什么就好了,公开发表自己的见解,像老爷那样,在林中公开向土地发表见解,在老爷的见解之中有朵朵葵花盛开,老爷能公开对着整座树林说出话来,肉体决定着眼内网格状物体是否存在,而且决定着这些物体是否能够长时间存在,其实眼睛紧闭跟司机被辞一事毫无瓜葛,在简氏房间里,全部事物已被浓缩,被装在装了两只眼球的眼眶里面。在简氏的日记里,在日记所叙述的事物当中,瓷器与诗是占第一位的,若遇古瓷和古诗,便更是如此。简氏的手掌结构似乎很复杂,自然图案,从前抚摸过许多东西……确确实实是一幅自然图景,画卷轻松展开,又悄然闭合。简氏相信自己的手。还记得那柄斧子吗,手掌中的某条纹路就在替铁斧记着一个永不消退的故事,就是这把斧子使某个路人在木篷底下流了血丧了命,也使简氏的同胞兄弟进了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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