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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家_潘小纯【完结】(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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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非另起一行,紧接上页末句)我想停一会儿,喘喘气。少爷这句话,表明他在刚才爬楼梯过程中已经感到累了,少爷身边还算有人搀扶着,不然登一个楼梯真会使他累趴下的。洪梨听了少爷的话,扶着他歇息,想起以前在床上少爷跟自己在一起,也经常会说,让我停一停,喘口气。疲态,男人的疲惫之态。对于洪梨来说这是往日幸福无比的时光。歇歇,歇歇,急促喘气,缓慢呼吸,或者不停咳嗽,女人要耐心等着。一个房间连着一个房间,走走看看,这座楼连下带上一共两层,房间不少,是座占了很多地方的楼房。自这次登楼,察看楼上所有房间以后,花尚和莫名其妙有了一种自我满足的感觉。后来在少爷身上又出现了这样一个举动:他把一块从院子里拣到的生锈铁皮拿在手里,隔几分钟把铁皮放到鼻子下闻闻,几分钟一闻,嘴里还嘀咕说,像猫。洪梨问他,像什么?少爷说,像猫。铁皮被放在窗户边,既能晒到太阳,又能淋着雨,少爷说它像猫。对于这一说法,少爷一直没作出解释,也没改过口。一天洪梨低头在窗户边闻了闻铁片气味,接着在心里说,像个屁猫。铁皮像猫,在铁锈味里夹杂着浓烈的家猫气味。不闻了,以后若再见到少爷手里拿着铁皮,洪梨定会将铁皮夺走,把铁皮扔掉,实在不行,就把铁皮交给奶,让奶把这片连风都吹得动的薄铁皮销毁掉。是消损掉。不,是销毁掉。但也是消损掉。洪梨往后一缩身子,文字上的不同说法使她重新凝神看了一眼放着铁片的窗台。“退缩与后退有什么不同,我正在退缩,而窗户正在被销毁,窗户又怎么能被销毁,销毁与退缩有什么区别。”洪梨一边看着窗户,一边又从窗玻璃反映中看到自己看东西的眼睛像被人扔在河岸上的某条死鱼眼睛那样发白。不闻了,以后不光是不闻与自己无关的那些气味,也不参与进去,和人争论像这个像那个,什么少爷不少爷的,现在都是在放屁。傻丫头这些想法好像惊扰了小尚子,他故意把双脚并扰,嘴里舌头被挤压得很红,红舌头从微微放开的牙齿间露出来,得、得、得,小尚子吃力地朝傻丫头喊着。他今天下面穿着一条格子呢裤子,是新从街上买的,买的人没量好尺寸,裤腿短了点,本来裤管就肥,整条裤子穿在小尚子身上,给下面造成的形象就像两只被割下的水牛腿,而且牛腿皮肉往上缩走数寸,两根腿上细骨头尖尖地从肉里面戳出来——小尚子两只脚从裤子里伸出来,稳稳扎入地底下。洪梨不理他。小尚子换了笑脸看她,试图以此来取悦这个女人。他用一只手在地上摸,快速直起身,往后移半步,接着再伸手往地上摸,往后移半步,一直到屁股碰着身后的墙壁,“你说我现在还能退吗,”说着,理理头发,“我得了重病,死了也是话该的。”是这样的。怎么会不是这样的呢?院子里每一个知情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头脑从白天的喧嚣声中醒过来,都会想起少爷的病情。花尚和有一天把铁片带到了汽车里,他对铁片上的锈味闻了没多一会儿,就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极度兴奋的表情,对坐在方向盘前的洪梨吩咐说:开车,出门去看看。恰好在同一时刻,简氏也坐在自己卧房中,在打开的日记本上写下了:“苦人儿会从生命荒漠中走出来吗?”这一行字。是这样的,是应该用如此低沉乏力、无光彩的语调来表达母亲对病儿的担忧。好不好,坐在洪梨身边,轻轻呼吸,有规律地眨动眼皮子,看着黑色轿车从人流拥挤、店铺密集的闹市区驶过,好不好,少爷坐在女驾驶员旁边,不断以虚心询问的口气对女驾驶员说:好不好?“没别的了?”没别的了,我只是想征求你的意见。带着你的铁片,带着你的假想猫,开车出城,是不是。我只是问你,这样做行不行。汽车眼看就要驶入郊区,因为从汽车前窗看,街上行人变得越来越稀少,而透过汽车后窗,可以看到一阵阵被惊起的干燥尘土越聚越浓,越扬越高。是这么回事。汽车的车头突然向上翘起。已经出城了,路面状况变得非常糟糕。车头往上翘起,突然又向下沉落,像一艘在风浪中航行的船。车身在路面之上不停颠簸起伏……铁锁坏了,要么就是铁锁被人拆得散了骨架,于是从锁上滑落下这片薄薄的铁板,汽车由一个的年轻女人来驾驶,在车上乘坐着车主人,但主人有时要听命于被雇的女驾驶员。他俩曾经通过奸,即使是在车上,就是眼前这部在风沙中疾驰的汽车,即使在车上他俩也干过那事儿。他们是奸夫淫 妇,可现在奸夫早已忘记了怎样去操使生殖器,以使双方获得快乐,奸夫已患重病,他这会儿坐在车上,两只手颠来倒去玩弄一块小铁片……还应该有其它部件,锁是由多个部件组成的,是这样,对吗?汽车在路上飞驰,在汽车左侧前方,在那里的空气中好像突然增加了很多水分,这些水分从底下一面巨镜中蒸发出来,升入空中,水分颜色有点浑,像被太阳晒干的一层面粉。女司机放慢车速……是湖,少爷你看,那边水雾弥漫,底下有一个湖……少爷抬起头,望了望汽车外左前方,然后不解地摇摇头,把手握成拳,隐埋在胸前衣服里,说,那儿深灰色一条是什么东西,这么老长,是什么东西,是田埂?还是一条公路的路基?洪梨想停车,想让少爷同自己一起走出汽车,到那条深灰色的建筑物上去走走看看,让少爷亲眼辨认一下躺在自己脚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湖堤,少爷,湖就在堤下面,水雾就是从堤外面的湖上升腾起来的。汽车又往前开了一段,四周围空气变得极度湿润,在车尾跟随汽车跑动的再也不是原先飞扬的尘土,而是像澡堂里蒸气一样的白色气体,这股气体被外力带动,在离车尾不远的地方向着气流中心分批滚卷进去,在那个中心位置里面一定存在着一个无底之洞,其间形成的对外吸引力也一定巨大无比,而此时汽车真如同是从浴室中钻出来,车身上到处都有细细的水珠挂着。近一点看,公路两旁行人会把悬挂在轿车上的水珠看成水球,成批的水球在汽车上滚来滚去,不知疲倦,也没乏味的时候。从远处看,比如有位渔民光着脚站在船上,他看见汽车带动浓雾离开湖堤,跃上公路,并且在细黑发亮的公路上变成一条游动的雾龙。是雾虫,因为它的尾巴不够粗长。这条龙或虫总是在公路上跑,弄得雾气冲天。揉面粉的师傅经常会在大团湿面粉中用双拳撑一个洞眼出来,随着师傅双拳挤压,洞口越来越大,手上力量重一点,手能进到洞的底部……可你已经是个病人了,已没有体力去揉弄女司机这团面粉了,不然像今天这种出外郊游的日子……只要换了地方,只要是来到一个新地方、一个新场所,总能对双方造成一定刺激,引发兴奋,可他已经得了重病,已是个病人,不然的话,像揉女人面粉这种事……现在两人只能老老实实在公路上驾车飞奔,相互作伴,穿越湖畔地区。远处湖面上的渔民站在小船甲板上,聚精会神,但仍然显得没有思想,渔夫一边撑船,控制好船的走向,一边远远看着岸上不多几辆汽车在公路上迎面行驶,或在湖堤转弯处消失。这时坐在车上没事可干的少爷突然朝豆腐女说了一句:“同意吗?”什么。“停车,下去走走,要么就坐在车里看湖上风景。”你不正看着窗外景儿吗。“那就开慢点,开慢点。最好把车停了,停在一个地方,呆上一会儿,再把车开走。”汽车靠向公路一边,拣了一处视角好的地方停下来。病人心境安静,他望着在浓雾中蜿蜒的这条沙土公路和在雾里显得外貌平整且活力四射的宽阔湖面,慢慢地,好像忘了身边还坐着一个人。假装。假装出来的湖泊。假装出来的郊外景致。湖风滞留在湖水之上。潮湿的公路正在一阵阵喘气,公路不像在休息,它正在湖边与雾争抢空气。这不是正常的呼吸,正常的呼吸和正确的呼吸方法不是这样的。豆腐女却表现正常,她身体健康,着眼于现实生活。豆腐女仍在耐心等待,她已经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手指。在湿面粉中钻出洞眼。脑子里到处都是钻面粉洞眼的手指。有些指头从洞里退出来,指尖粘满白面粉,在仅有的空间内像蛇虫一样摇头摆躯狂舞。豆腐女需要吃手指,一次十根这种带面粉的手指她也能吃掉。她需要在躯体上被手指顶撞出一个面粉细眼来。受潮的,用湿面粉围绕起来。手指触到了洞眼底部。不是在家里窗台上放着的、或现在被少爷带进汽车里来的铁片像猫,而是面粉像猫,像猫。整团面粉向周围空间扩张,面粉中的水分越挤压越多。空间太小,空气中充满异样气味,裤子绷紧,刚脱离揉面粉工作的几根手指在有限时间内像采蜜归来的蜂虫跳起了狂乱的空中舞蹈。可病少爷并无任何反应,他只关心再过一会儿,这附近一片区域可能会遭到暴雨袭击。他隔着罩满水气的车窗向远处望着,觉得在远方湖面上一场暴雨已经形成,暴雨云向下拖着黑尾巴扫过湖面,已经与汹涌起伏的湖水融合成一体。但最后还是洪梨眼尖,她对少爷解释说,湖上和岸上一样,既无暴雨光临,也无浓雾形成,只是沿湖一带空气湿度大,原来我们一开始就误解了,她还对少爷说,要相信开车人的眼力,司机的眼力是最好的,否则会出车祸。事物的表现形式都被我揉皱了。我本想使任何事物——不管是它们的外在形式或实质内容——都能在很大程度上做到既符合世间普遍规律,又符合世间某些特殊规律。矛盾。矛盾存在。矛盾又不可能存在。矛盾的存在和矛盾的不存在,即矛盾变化和矛盾在短时间内不发生变化,这些现象……它们已是我此时大脑思维的天然敌手和有价值的益友。光滑,出现了束束彩光。不能把写有结局的一块牌子高高悬挂在城头堞楼上,因为这样做会使事情过于简单、过于明朗。头脑中想着矛盾的无数种类,嘴巴吮吸着一瓶甜甜的蜜液,我变得十分懒惰,所有矛盾开始崩溃,那瓶蜜液使我和存在于我头脑中的矛盾都很合时宜地露出了善良温和的本性。矛盾崩溃以后,梦想便成了唯一的空间占领者。梦离开桌面跳起来,一下,两下,多次跳跃,梦碰到了屋顶某根横梁,此梦长得真的有点像一个身体肥胖的家伙,这个胖家伙碰了一下木梁,再从木梁上弹落下来,坐着,身上肥肉便铺满了梁下的地面。感觉头晕,头晕……下面身子就跌倒了,这种现象以前有过,现在仍在继续,而且有逐步加重的趋势,这使人感到十分慌张和悲痛。不是悲伤,而是悲痛。不是让人感觉心情沉重,而是心情悲痛。有一点。是有这么一点点。头晕,整个身体就已经倒伏在屋里某个地方了,比如身体倒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比如倒在书桌上,而屁股仍跟没晕倒时一样,坐在那把老旧的椅子里。天神们开始往中心地带聚拢过来,他们进入晕倒的人的梦中是为了做什么事情?像是要在此地召开一个会议。天上神仙分许多种,分许多门派,此时他们却不分彼此取长补短像天空中雪花纷飞往某个地点汇集。还是有强烈、难忍的头晕感觉。神仙大会将要召开。天神们坐下身子,静静做起了眼保健操,他们在替眼睛提供卫生服务,他们要求今后从眼球射出的光芒比往日更加清亮有力,晕倒的老妇人也被要求在病态的瞌睡中保护好自己的脸部器官。奶在自己房间里经历了一场恐怖,等她慢慢从恐怖中苏醒过来,在她跌倒的地方已站满了一圈人,奶抬头看见身边有这么多人正睁大眼俯视自己,好像在等待自己给他们一个答案……她头晕哪,语言,她想到要用口中语言向现场众人介绍梦中状况。多用途,多样式,一双双鞋子都比昨天大了几个尺码,增大了尺码的鞋子是停泊在湖面上的船只,但这些船并不准备在风浪中变动各自停靠的位置。头晕摔倒是简氏做梦的起因,也是我为此深感悲痛的起因,理想主义正在大放光彩,而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在这儿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简氏的亲生儿子花尚和。等人把简氏从地上搀扶起来,并让她平躺在床上,小尚子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情:我一个得了重病的人没晕倒,奶没病没灾的,只是年岁大了点,怎么就会先于我出现这类严重症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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