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人——”郑成功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心中一动，问道，“您说，我父亲是不是也这么想的？这就是他要投降的理由吗？”
“当然。”黄道周点了点头，说道，“你父亲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他呀，从一开始拥立隆武政权，就将这当作自己的一个筹码，从来就没有想过真的要抵抗满清！挟天子以令诸侯嘛，早在三国时代，曹操不就这么做了？你父亲不过原封不动又用了一回这个计谋罢了！”
他冷笑一声，又说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父亲。他不是朝廷命官，没有受过明室的皇恩。在他看来，明室也罢，满清也罢，都一样。只要能够封给他高官厚禄，能够保住他辛苦一生，积攒下来的千万家财，才不管什么背负骂名，做什么忠臣良将。他不是英雄，而是枭雄。对他来说，一切都随心所欲，没有什么王法，也不管什么道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唉，有时候，我也真想学他的样子，可是，我做不到！”
“原来在黄大人眼中，我父亲是这么一个人。”郑成功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入木三分地评价父亲，心中矛盾极了，自言自语地说道：“难道说，是我错怪了父亲？是我年龄还小，不懂得父亲么？”
“孩子，人各有志——”黄道周亲切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喜欢这个孩子，喜欢他的聪明，也喜欢他的深明大义。虽然在南京时，郑成功已经先一步投在钱谦益门下，自己不能再收他作弟子。可是，他还是教给了他不少东西，并且殷切地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够真正成长起来，担负起拯救天下、为国为民的重担，而不是像他父亲一样，仅仅着眼于一己之利。或许是因为自己赴死在即，考虑到以后不能再见到这个年轻人的缘故吧，他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便不再叫他国姓爷，而是把他当作自己学生，甚至自己儿子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只要自己认为对的，就去做。有时候，想是没有用的。每个人做的事情，都不一样。而同样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价值标准跟前，也都不同，甚至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所以说，不要去想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重要的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追求自己所追求的，哪怕最后为此付出性命，流血牺牲，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记住我说的话了么？”
“记住了！”郑成功答道，“学生虽然从小在日本国长大，不识中华礼仪。可是，跟在钱夫子门下几年，也知道儿不敢言父。父亲所作所为，自有道理。好与坏，都与我这个做儿子的没有关系。我只要在这里，拼死守卫仙霞关，效仿大人，与满清誓死一战，也就罢了！”
“此言差矣！”没想到，黄道周却打断了他，说道，“老夫明知不可而为之，要与满清一决生死，是因为我这把老骨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抛弃在沙场之上，聊以搏取一点虚名。我受明室恩重，非死不足为报。你则不然，正当青年有为，奋发向上，应该将自己的志向，定在纵横四海，搏击长空上面。汉室的复兴，将来主要还靠你们呢！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轻言生死！亏你还是钱夫子的学生，读了这么多书，连这个浅显道理还不明白吗？死，有什么可怕？死是天下最容易的。真正难的是生，是保存力量，为国家、民族做点事情！明明知道仙霞关守不住，而且毫无意义，还要在这里言生死、效愚忠，这又与那些迂腐之徒何异？”
“黄大人教训得是！”郑成功听了，身心一震，如梦方醒，道，“学生因为父亲事情，理不出头绪，心中方寸大乱，才糊涂至此，不知道该怎么做。还请大人指点一条明路。”
“这不消说——”黄道周说道，“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要解散队伍，回泉州去，劝你父亲，不可投降。如果他不听劝，则你可带一支人马，退去海上，保存力量，以图将来东山再起！”
“啊？！”郑成功一听，惊诧地道，“解散队伍？大人是说要我放弃仙霞关？那么一来，这里岂非白白让满清占了去？则福建全省，岂非危矣？”
“以你这点兵力，本来就守不住。况且，你现在又无粮草补给，再在这里呆下去，也是徒劳。”黄道周分析说道，“相反呢，如果你回到父亲身边去，能够劝说你父亲，放弃投降满清，整顿兵马，与满清决战，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即使不成，你也可以用国姓爷的名义，号召一部分人马，不致人心涣散，一败涂地。这其中的道理，我想你应该能想明白。”
“这……”郑成功沉吟半晌，虽然自己放弃仙霞关，实在没有面目回去见隆武皇帝，等于自食其言。可是，听黄道周这么一说，也确实有道理，便不再动摇，答应了下来，说道：“好吧，学生这就解散队伍，立刻回去劝说父亲。不过，黄大人也不必非要冒死去和满清决战吧？与其以卵击石，不如保存力量，和学生一起留下来，再组义师，以图来日！”
“哈哈——”听了他的话，黄道周不由地大笑起来，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在二十岁那年学《易》，在铜山石室里的时候，就已经占卜到，我将在六十二岁那一年死去。今年老夫六十一，还不到这一卦应验的年头，也不容易那么就死。哈哈，不过到了明年，可就天命难违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顺应天意。你就不用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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